邵芸輕聲說著,眼淚也隨之落了下來,掉在宋喆身後的枕頭上。
宋喆就此蒙上了雙眼,見過他的人都會歎一口氣,而後惋惜的對邵芸說道:“快把他的眼睛治治好,這麼會畫畫的孩子,眼睛可不能出問題啊!”
邵芸也隻是勉強笑笑,便將那些人打發了去。
幾周後,宋喆的畫展在畫廊如期舉行,本應到場的他怎麼也不肯出現在眾人麵前,邵芸隻得作罷,獨自一人去了畫廊。
宋喆呆坐在房中,他幾乎已經適應了看不見的生活,房間內大小物件的位置,他也大致摸清了。此刻,他摸索到窗邊,坐了下來。秋意很重了,迎麵吹來的風也帶著寒氣。宋喆裹了裹披在身上的外衣,剛要伸手關窗,忽然察覺到一絲不一樣的氣氛。
那氣氛他再熟悉不過,他甚至能想象得到此刻窗外有什麼。莫大的恐懼由心底深處逐漸蔓延開來,他顧不得關窗,轉身跌跌撞撞回到床邊,將臉埋在枕頭裏。混沌中,他仿佛還聽得到有人在他耳邊不斷的催促,催促他去畫,催促他跟著他們一同離去。
邵芸回到家時,宋喆蜷縮在床上一動不動。她上前輕輕推了推他,宋喆微微動了動,抬起頭,額角發絲被汗水浸得透濕。邵芸心疼之餘, 故作輕鬆的笑了笑,說道:“畫展很成功,阿喆,你不要有太大壓力。”
宋喆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抿著唇,白色繃帶蒙著的雙眼,不知道是個什麼神情。
邵芸坐了一會兒,忽然又喃喃開口道:“我一心想要保護你,卻不知道現在這樣究竟對你是好還是壞。”
宋喆依然沉默著,手指絞纏在一起。
母子兩人就這般沉默著坐了一會兒,邵芸微微歎了口氣,起身離開了。
夜半,宋喆翻來覆去,總也睡不安穩。當他再度翻了個身時,手腕忽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拉扯過去,他整個人從床上被拖了下來,摔倒在地上。雙眼盡管被嚴嚴實實的蒙著,但他知道,在他眼前,站著一個人,一個像之前那些一樣可怕的人,它們等不了了,它們要他畫畫。
宋喆感覺得到手腕處被一雙冰涼的手緊緊握住,黏膩的觸感讓他忍不住絕望地喊道:“媽媽!救我!媽媽!救我!”
邵芸赤著腳跑了過來,看到躺在地上的宋喆,她再也忍不住了,跑上前抱住宋喆,哭道:“你會沒事的,媽媽一定想到辦法救你,一定……”
宋喆搖著頭:“沒有辦法的,它們無處不在,無處不在……”
邵芸抱著他,呆呆的坐在黑暗中,一直到宋喆哭累了,她才將他扶回床上。窗外已經顯出一絲曙光,她就那樣站在那裏看著宋喆,看了許久,最後,她握緊拳頭,嘴唇抿成蒼白的一條線,緩緩走出了房間。
宋喆自那天後,再也沒有被那些可怕的東西打擾過,他驚奇於這樣的變化,卻又不敢取下蒙眼的繃帶。幾日後,他按奈不住,摸索著出門,想要找母親問一問,卻被家中請來照顧他的阿姨告知,母親出了遠門,要過幾天才會回來。
宋喆有些疑惑,卻也沒有多問,複又回到房中時,腳下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他俯下身摸索著撿起來,是母親不小心掉落的耳墜。
又過了三日,他終於等來了母親。
死訊。
宋喆如遭雷劈,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一直安慰著自己,懷抱著自己說要找到最好的解決方法的母親,竟然不在了。
他頹然的想道,興許這樣的事是無藥可救了,所以母親幹脆拋下自己,一了百了。
追悼會在一周後召開,畫廊的員工,以及邵芸生前的朋友都來吊唁。人們紛紛安慰宋喆,說他如此有才氣,繼承畫廊會發展得更好。宋喆全程默然無聲,仿佛是個失掉了靈魂的人偶一般。追悼會結束後,他把自己關在畫廊的一間儲物間內,內心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忽然響起了幾聲輕微的敲門聲,接著,有人開門走了進來,是畫廊的經理。
“原來你在這裏,我找了你好久。”經理仿佛鬆了一口氣似的說道。
宋喆將埋在膝蓋的頭抬起,微微轉向一邊。
“這是邵總之前交代給我,讓我務必轉交給你的。”經理說著,窸窸窣窣的拿出了什麼東西。
宋喆心下一動,直起了身子。
經理俯下身,將一塊方形的物件放在他手裏,又往他的另一隻手裏塞了一把什麼,而後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宋喆握了握手裏的東西,整個人瞬間清醒起來。
那是一個繃好了畫布的畫框,和一把畫筆。
宋喆的肩膀顫抖起來,耳邊又響起母親先前對他一遍又一遍說過的話:“媽媽會想到辦法的”“一定會的”“會有最好的辦法的”……
所有的一切都在將他朝著一個令人無法置信的方向指引,他放下手裏的東西,抖抖索索的抬起手臂,將纏在眼前的繃帶一圈一圈緩緩除去。
昏暗的儲物間裏,宋喆張開眼睛,邵芸半蹲在他麵前,微笑著看著他。
他再也忍不住了,捂著臉哭了起來。
三年後,宋喆舉辦了自己的第二次畫展。
這次的畫展比起第一次還要成功,許多媒體紛紛前來采訪,還有許多慕名而來的參觀者,出具很高的價錢想要購買他的畫作。
宋喆混在人群中,一麵觀察著人們臉上的表情,一麵回答著身旁記者的提問。
“請問宋先生,這次畫展中,你最滿意的作品是哪一幅?”
宋喆垂下眼想了一瞬,而後領著記者來到展廳最裏麵的一幅畫前麵,說:“我最滿意的是這一幅。”
那是一幅極其華美的畫,上麵畫著一位中年夫人,身著一襲暗紫色連衣裙,端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笑容溫柔和煦。
記者驚歎之餘,又問道:“那麼宋先生,這幅畫有沒有名字呢?”
宋喆輕輕笑了起來,道:“這幅畫的名字很簡單,就叫做——”
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