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莊籽芯一睜眼醒來已是上午十點半,她倏地像個彈簧一樣彈坐起,即刻下床換衣服。
太丟人了!剛來的第二天,她竟然睡到了十點半。
慌亂之下,她倏然頓住,這裏可是雲南,比起東部時差一個半小時,掐指換算,現在也就差不多早上九點鍾,剛好上班打卡時間。
她頓時鬆了一口氣,然後頭頂上方卻有另一個聲音提醒:就算是九點鍾,你現在起床上班也是遲到啊。
她連忙又加快穿衣服的速度。
昨天擦過跌打酒之後,今天腳踝不僅消了腫,走起路來也像以往一樣沒有任何障礙。她發自內心感謝鍾戌初。
她又倒了一些藥酒在腳踝上,輕輕按揉了一會兒直至藥酒全部被皮膚吸收。
李昭如不在屋內。
莊籽芯正琢磨著,瞧見桌上壓著一張字條,是李昭如留給她的。
“早餐在廚房的鍋裏溫著,你起來記得吃。我去學校上課啦,得到晚上才能回來。中飯阿洛哥他們應該會來叫你。謝謝你昨天的男朋友麵膜,今天皮膚很滑。昭如。”
字跡工整雋秀,字裏行間滿滿的貼心與友愛。
莊籽芯看著這張字條,心裏就像是被初春的陽光一直照耀著,暖暖的,柔柔的。
原來昭如是個小學老師,難怪了,她身上不僅有種淡淡的溫文嫻靜的書香氣,還有一種母愛的光輝,是老師沒錯了。
莊籽芯正在刷牙時接到薑陶陶的微信電話,一陣手忙腳亂,點開了免提。
電話裏薑陶陶像個老母雞一樣“咯咯咯”笑個不停:“你這過山車急轉彎的劇情,我作為職業民工編劇都自歎不如,挖空腦洞瞎編也絕對編不出來。哈哈哈哈……”
“我哈你個頭!要不是你個死丫頭……跟我說拍風景大片……我能穿成那樣過來?呸!”莊籽芯終於吐了口中的牙膏沫。
“可誰能想到霸道總裁的甜蜜契約不是睡情人,而是要勞動改造情人。哈哈……精彩現實的生活永遠百分百碾壓電視劇情,哈哈……”
“什麼霸總!我是信了邪才聽了你的鬼話!”
“哎?瑪蓮白小姐,請問您今早的痰盂刷了嗎?”
莊籽芯直接將漱口水噴了出來:“我——”
“ 哦, 我親愛的瑪蓮白小姐, 祝您今天刷痰盂愉快! 啊哈哈……”薑陶陶突然換成譯製片的腔調,然後迅速掛了微信電話。
莊籽芯恨不能順著網線爬過去掐死薑陶陶。
洗漱幹淨,做完護膚後,莊籽芯又迅速化了個淡妝。
拍風景大照的幻想雖然破滅,但是作為一個精致優雅的小仙女,哪怕不濃妝豔抹,每一個毛孔都在發光的美的細節也必不能少。
今天她穿上了她最心愛的運動鞋,身上一件潮牌衛衣加一條筆直修身的騷粉運動褲,整個人休閑幹練又不失女人應有的嬌俏可愛。
她用手中不過巴掌大的小鏡子,從上到下照了一遍,十分滿意。
正準備出門,可誰知一轉身,視線剛好觸及那個小小的牡丹花瓷製痰盂,她心房不由得跟著太陽穴一起抽痛。
經過一番強烈的思想鬥爭後,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氣,停止糾結。
誰叫這是自己造的?就是跪著也得刷幹淨。
她雙手撚起蘭花指,端著“牡丹花”出了後院,找到李昭如昨晚提及的廁所。
站立在旱廁跟前,莊籽芯深深閉了閉眼,以手在身前畫了十字後才鼓足勇氣往裏探頭,生怕瞧見什麼可怕的生物。
果然是傳說中的“兩塊板”!
她半閉著眼,咬著牙,狠下心將汙濁物飛快地倒入坑裏。頓時,一陣酸爽的氣息撲麵而來,令她作嘔,太陽穴之處更加抽痛了。
她用手指捏著鼻子,緊閉著嘴巴,甚至連深呼吸都不敢,然後提著“牡丹花”快速撤離。
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哎!小芯!”
很久沒有聽到人叫她這麼清新又脫俗的稱呼了。
莊籽芯循聲望去,土坡下方不遠處,大樹正咧著嘴,衝她熱情地揮著手臂。
她還沒來得及過多反應,大樹已經三步並作兩步跳了上來,朝她走過來。
大樹瞧見她愁眉苦臉滿滿的不適,連忙關心地問道:“小芯,你這是又高反了嗎?”
“哦,是有點,頭疼……”莊籽芯點了點頭,下意識將“牡丹花”藏在身後。
她的動作很快,可大樹還是瞧見了:“頭疼你就先歇著咯,別四處走動。給我吧,我來衝洗。”
莊籽芯本能回道:“這哪能行。”
“這有啥子不行?再說,是我們白平村的衛生條件差,你一個城市的姑娘上我們這兒幫忙,是難為了。我們早都習慣了,給我給我。”
“不行不行。”說啥也不行。自己造的,怎麼能交予別人弄?別說大樹是個男人,就是個女人也不行,這也太不要臉了。
“沒事沒事。給我給我。”大樹憨勁上來,直接伸手過去搶。
莊籽芯承認自己偶爾矯情又有“公主病”,但是自我認知極強,這種讓別人刷痰盂的下作事,她可幹不出來。她還是有羞恥心的。
兩人為了一個牡丹瓷製痰盂僵持了許久,拉扯之間,忽然那大紅色的蓋子“嗖”地一下飛了出去,砸在了來人的腳邊。
鍾戌初剛進門,便被突如其來的“飛碟”嚇了一大跳。待他定睛一看,地上的“飛碟”竟是桶蓋,頓時一對斜飛入鬢的劍眉是當真要化成利劍插進頭發絲裏。
他瞅著二人,眉心深蹙:“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沒在搞啥子。”大樹意識到氣氛不對,順勢奪過莊籽芯手中的“牡丹花”,竟然也學著藏在了身後。
“哎?你……”莊籽芯更尷尬了。
鍾戌初板著臉道:“大樹,把東西還給她,你讓她自己刷。一個成年人有手有腳的,又不是殘廢,刷個痰盂還要別人幫?何況還是自己用的。”
鍾戌初有點生氣,昨日她穿得花枝招展剛到村子裏,就已經讓大樹暈頭轉向,今日更離譜,竟然能讓大樹搶著幫她刷……唉,他實在是找不著言語來描述。
他得想個法子,這女人有毒,絕不能放任大樹這孩子就這麼沉迷。
莊籽芯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你這人……我有說我不刷了嗎?”
大樹見著這情形,嚇壞了:“阿、阿初哥,不、不怨小芯,是我偏要幫她,小芯她高反不舒服。”說著哆哆嗦嗦地將“牡丹花”還給莊籽芯。
莊籽芯氣衝衝地走到鍾戌初的跟前,撿起地上的蓋子,然後狠狠白了他一眼:“就會站在道德製高點亂指責。”說完她又氣衝衝地走到院外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將“牡丹花”放好。
“小芯,我去給你搞點井水。”憨憨的大樹突然間開竅,拎起一旁的木桶就往外走。
莊籽芯追著說:“不用,我自己來。”
“要得,要得。”大樹說話的聲音明顯都帶著顫音。
阿初哥哥是他的偶像,是出了名的脾氣好,從來不發火。可是剛才,他一眼就看出來阿初哥在生氣。他從未見過阿初哥這麼生氣過,就算他再笨,也能看出來阿初哥是因為他在生氣。他一定是做錯了什麼。
莊籽芯跟著大樹走到井邊。
本以為是那種需要扔桶下去的水井,卻不想是泵井。
這種泵井,莊籽芯在華東農家樂的地方見過,沒等大樹教她,她便抓著杠杆用力上下按壓,仿佛要將所有怨氣都撒在這泵井上。
可那水泵就像是與她作對一般,她上下按壓了半晌也不見一點井水出來。
“得加水,加了水才能出水。”
泵井旁放了一個木桶,木桶裏有一小半水和一個葫蘆瓢。大樹往槽口加了一瓢水,不一會兒,井水嘩嘩地流了出來。
滿滿一桶水,莊籽芯拎起來有些吃力,桶裏的井水直接潑出來濺了一地。她害怕鞋子被濺濕,連忙丟下木桶,往後跳了一步。她甩了甩手,木桶把竟勒得她掌心通紅。
大樹又道:“我來,我來。你提不動的。”
這一次莊籽芯沒再推攘,別說這一桶水,估摸半桶水她提起來都費力。
“謝謝你,大樹。”
“你跟我客氣啥子喲?”大樹一邊提著水一邊念叨,“剛剛阿初哥好凶咯,從來沒得見過他喃(那)樣子呢。”
“從來沒見過?他不是就是喃樣子嗎,每天趾高氣揚的。”莊籽芯挑著眉,說話的語調都不由自主地開始模仿起大樹。
大樹搖了搖頭,一臉認真地說:“沒得沒得,阿初哥人絕對的板紮a,對我們村上的阿姨娘阿嬸那是絕對溫柔咯,說話都是輕聲細語,大夥兒都喜歡他,也不曉得怎麼就對你喃樣子凶。”
“可能是講究領導派頭吧,誰叫我就是個小助理呢?唉,反正我都習慣了。沒事。”話雖這麼說,但莊籽芯心裏清楚得很。
鍾戌初對她凶,那是因為她欠他錢。誰讓她弄壞了他的寶貝相機鏡頭呢?在美院的時候,他比剛才可凶多了。不過這些話,她不能跟大樹說。
算了算了,畢竟昨晚她腳扭著的時候,他還背了她,替她揉了腳,看在這份苦勞上,她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
想著,這心中的氣也消了一半。
柔弱歸柔弱,刷“牡丹花”這事,她還是堅持自己來。
她讓大樹回屋裏去,別盯著她看,她會不好意思。
大樹一走,她便一邊腹誹著鍾戌初,一邊手舞足蹈地將桶裏的井水潑向“牡丹花”。
被井水淋透了的“牡丹花”在陽光下晶亮晶亮,像是小學生作文裏描寫的那樣,同她愉快地打著招呼:“謝謝你主人,把我洗幹淨。”
好不容易將“牡丹花”刷幹淨,她提著剛轉身,便被身後的人嚇了一跳。
鍾戌初像個幽靈一樣立在她的身後。
她拍了拍胸口拚命壓驚:“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
鍾戌初冷嗤:“放心,你臉皮這麼厚,黑白無常見著一定會繞道。”
a 板紮:雲南方言表誇獎讚揚。
莊籽芯佯裝恭敬:“是,閻王老爺您說得對!”轉過身便翻了個白眼,懶得同他囉唆,提著“牡丹花”就要往院裏走。
卻聽鍾戌初忽然叫道:“刷完了放太陽底下曬曬。”
莊籽芯轉過身,蹙著眉頭看著他,滿頭的問號。
這玩意兒刷完了不收起來,放太陽底下曬,這是什麼騷操作?難不成這上麵的牡丹花曬了太陽能變成真的?
鍾戌初的視線直指她手中的“牡丹花”,重複:“放太陽底下曬,殺菌!”
莊籽芯嘴角微微抽搐,聽話地將“牡丹花”放在了一旁的樹根下,曬著太陽。
奇怪的知識又增加了。
曬太陽殺菌,這操作真是絕了!
想她莊籽芯,一個精致女孩,竟然跟一個男人在這山溝溝裏為了這玩意兒死磕了半天。
而此刻,鍾戌初的視線卻落在莊籽芯的腳上——一雙價值幾千塊的白色運動鞋,他無奈地深歎一口氣。
這女人……和允夏如出一轍,不僅每日花費很多時間描繪精致妝容,還喜歡全身上下用奢侈品牌傍身,追求浮華的內心顯露無遺。
脫下高跟鞋,就換了一雙這麼貴的運動鞋,待會兒在這山裏走一圈,就等著抱著鞋子哭吧。
“你來找我幹嗎?”莊籽芯沒好氣道。
大樹搶著說:“快十二點了,要吃午飯了,今天上我們家吃。”
鍾戌初應聲:“師兄他們去田裏拍攝素材,阿洛去鎮上置辦材料,中午都趕不回來,所以今天中午我和你去大樹家裏吃飯。”
莊籽芯暗自得意地翻了個眼,原來有人跟她一樣,其實也是個閑人哪。
大樹憨憨地笑著:“我媽燒飯可好吃咯。”
“呀!”一提到吃午飯,莊籽芯這才想起昭如給她留的早餐。她連忙跑進廚房,果然電飯鍋還插著電,裏麵熱著饅頭。她趕緊拔下插頭。
鍾戌初眈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然後揪著眉心看向她:“你該不是快十一點才起床吧?”
莊籽芯眨巴著眼故作一臉無辜:“不是呀,十點半起的呀。”
“所以還早了半小時?”
“不止哦,還有時差一個半小時呢。”
鍾戌初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整個村子裏的人已經幹完農活回來了,就連昭如應該也上完一上午的課了,而你竟然十點半才起床,你怎麼不睡到十二點再起床呢?”
莊籽芯自知起晚了理虧,但被說教之後還是有些不快,可她又不能明著跟債主對著幹,於是誇張著表情嬉皮笑臉地說:“哎喲喂,閻王老爺原來是嫌棄我起床太早,得嘞,明兒我就睡到十二點再起。謝閻王老爺提點!”
“你……”說教的話到嘴邊,鍾戌初被氣得硬生生止住,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上不來,深吸一口氣,“你開心就好!”說完,他便轉身離開。
目的達到。
莊籽芯揚著眉毛,衝著大樹笑道:“大樹,走,去你家吃飯,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