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娘也說:“我聽說那瞿無鳳來的時候氣洶洶的,煙湖三言兩語,竟把她說得一絲氣兒也沒有。真不知她使了什麼狐媚手段。都說狐狸精不但迷男人,也迷女人,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你看剛才瞿無鳳那情形,五迷三倒的,比下蠱還靈,都不知是中了什麼邪。”
瞿無鳳回到荷花裏,倒見賴福生已經先等在那裏了,見了她,笑道:“無鳳倌人哪裏高樂去了,叫我在這裏苦等。可是新吊了小白臉,討厭起我老頭子來了?”
無鳳一邊脫了外邊衣裳,一邊笑嘻嘻道:“我去醉花蔭了,把那裏打得稀爛。”
賴福生哪裏肯信,隻說:“那可了不得?封十四娘不是要苦死?”
無鳳道:“她才不怕,她說凡我打爛的東西,都要大帥去買了新的添來,她巴不得呢。”說著爬上炕去,撿了一遍桌上擺的幹濕果品,別的且不理會,隻將一碟五香開口鬆子取到麵前來,剝了殼,將鬆子仁兒托在絹子上奉與賴福生。
賴福生道:“皮兒沒去幹淨。”
無鳳笑:“說你老土吧,太不恭敬些;說你矯情呢,你又必不服——就是這皮兒才有營養呢,那是鬆子可著勁兒長出來的精華,多少精氣神兒才攢出張皮來,偏又要去了。”
賴福生聽說,便不再爭執,就手兒用力一吸,將鬆子仁兒盡數吸進咀裏,一通亂嚼。惹得丫頭們都笑了。
瞿無鳳歎氣:“真個狼吞虎咽。知道的是位大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裏下來的梁山好漢呢。幾粒鬆仁兒罷了,哪裏禁得這樣嚼費,便這樣,整碟子鬆子兒剝完,也不值你一下子。”
賴福生將這些話總沒聽見,覷著眼看無鳳新妝,一頭油黑的好頭發齊光光地梳向後,露出一個正形正角的美人尖來,耳邊一朵半開玫瑰,更襯得麵如滿月,眼若秋波,不禁滿心歡喜,湊上前摟了來便要親嘴。
無鳳下死勁推開,咬著牙罵:“也不避人,還是這麼急色鬼兒托生似的。”
賴福生笑道:“有什麼避人的,誰不知道我們兩個好?”
無鳳沉下臉來:“我們兩個好麼?大帥且別這麼說。前兒個,熱被窩裏鑽進鑽出,不知晾了人家多久?唬得人問也不敢問。現在又要連擺三天大筵,娶醉花蔭的夏煙湖,滿堂子裏的人都知道了,還說跟我好!”
賴福生笑道:“都說荷花裏瞿無鳳是不會吃醋的,沒想到這醋勁兒還真不小。”
無鳳搶白道:“我就是吃醋了,你就得意成這樣子?你做客人的,今天做這個,明天做那個,都憑著你高興。我有什麼資格吃醋?也犯不著醋給你看,讓你得意成這樣子。你小心今晚去了醉花蔭,封十四娘叫你把家底兒都吐出來,替她置辦家俱。”
賴福生一愣:“你真的把醉花蔭砸了?”
無鳳道:“真。怎麼不真?不信你這就看看去,砸得稀爛,一點整的東西不剩。”
賴福生笑道:“你倒是真大氣性,瞧這做派,不愧是我的相好,真有幾分我的樣子,蠻不講理。”
無鳳哧地一笑:“瞧你,哪有人搶著說自己蠻不講理的?又是什麼好德性了,倒得意成這樣子。”
賴福生道:“自然得意。有客人為你們倌人爭風吃醋,是倌人做得紅;有倌人為客人吃醋打架,不也是我這做客人的本事麼?”
無鳳道:“對,你本事,你本事大了去了。我都為你哭死了在這裏,氣死了在這裏。你試試看,今晚上再去醉花蔭吃酒呀。”
賴福生道:“吃,怎麼不吃?大不了吃完了,趕明兒你再砸一回,我多破費兩件家俱就是了。”
無鳳笑道:“我也沒那力氣砸了。你在我的席上吃了酒,卻又到醉花蔭去討好,是砸了我的牌子,我不去鬧他一頓,也太叫人看著荷花裏瞿無鳳好欺負。鬧過了,就算我認了你和夏煙湖的事。隻是你要答應我:雖然以後做了夏煙湖,可不許忘了我瞿無鳳。我就許你去做她。”
賴福生笑道:“你這麼大本事,我怎敢不答應呢?我就做你們兩個,再不做第三個了,可好?”
瞿無鳳笑說:“好,怎麼不好?隻是你可要記著你說過的話。”她方才砸了醉花蔭,回頭來看見賴福生在這裏,卻也有幾分心虛,怕賴福生脾氣上來,與她不依。因此這半天做足了戲,撒嬌撒癡,做好做歹,把賴福生的話都逼住了,眼看時間差不多了,倒催著賴福生快往醉花蔭裏去,說:“你既然說好了要擺三天酒,就早去早回,別叫人等著,隻是記著,吃完了還要回這裏。”
賴福生倒覺詫異:“你幾時這樣賢惠起來?”
無鳳道:“我和夏煙湖說好了,以後你做了她,我們兩個來看著你,跟你鬧,不許你再做第三個。”
賴福生更加高興,大笑道:“看來我是落在你們兩個手裏了。你們竟聯起手來合計我,比我老婆管得我還死呢。我可怕了你們了。”遂穿戴起來,自往醉花蔭去。
見了封十四娘問起,果然聽說瞿無鳳下午曾來這裏大鬧醉花蔭,十四娘呈上打壞的瓷器家俱單子來,少不了趁機打秋風,多添些損失。賴福生也不計較,反添上兩樣,將單子交代給龐天德,要他按單辦來。
十四娘看時,見是大毛兩件,中毛兩件,小毛兩件,另外棉單夾紗無數,花梨紫檀滿堂家俱以及釧臂釵環等物,看了,心中自是歡喜,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