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程三 20、路人,或是朋友(1 / 3)

窗簾厚重,房間陰暗,空氣凝結。

身處這樣一間黑暗陰沉而又被遮得嚴嚴實實的屋子裏,根本就分辨不出窗外到底是陰天、晴天還是雨天。

寂靜無聲。沒有音樂,沒有交談,甚至連呼吸的聲音仿佛都消失了。

房間一角的畫架上,一幅尚未完工的油畫靜物正靜靜地豎立在那兒。

一隻握住畫筆的右手有些顫抖地在畫布上停留了片刻之後,終於落了下去。

那支蘸了明黃色顏料的筆尖在怒放的鮮花上點了幾下。當畫筆再次落下的時候,忽然間,筆尖就此滑了開去,在那幅就快完成的油畫上從上至下劃下了一道重重的痕跡。

樓下客廳中的氣氛同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真的要……”一個有些不安的聲音從餐桌邊傳來,“這麼快就讓他們結婚嗎?他們連大學都沒有畢業,兩個人都還是孩子呢。”

坐在單人沙發中的費洛達捏緊了手中的報紙。

“這婚反正早晚都要結的,”他的視線避開妻子,“與其拖著,不如早點把事情辦了,大家都能放心。”

“放心?”何裳文哼了一聲,“是孟卉勇放心了吧。這樣,他就能把你們父子倆都囊括在自己的掌握中了。”

“你要我跟你說多少次?”費洛達皺起濃眉,“我欠卉勇一條命,他要我怎麼還都是應該的。”

“但現在,為你還債的卻是費烈。”何裳文放下了手中的賓客名單,歎了口氣,“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可是我看得出來,費烈並不想結婚。他甚至……他甚至並不喜歡黎娜。”

他把報紙翻了個麵。“怎麼不喜歡?”費洛達反問,“我看他們兩個相處得很不錯嘛,平時也都是有說有笑的。”

“那我就把話說明白些好了。”他的妻子坐直了身子,“費烈不愛黎娜。你覺得夫妻之間光是能夠有說有笑就足夠了嗎?”

費洛達沒有回答。

在逐漸彌漫開來的沉默中,從樓上畫室裏傳來的一聲巨響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那是畫架被推倒在地的聲音。緊接著,則是顏料管、調色盤和畫筆被紛紛掃落的“嘩啦”聲。

費洛達的視線和妻子相遇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說,費烈心情糟糕是因為手受傷了。可是……”何裳文看了眼餐桌上的來賓名單和還沒有來得及寫上字的請柬,“難道你不覺得,他的情緒因為婚事已經變得越來越壞了嗎?”

費洛達繃緊了下巴。

“我知道這是我欠費烈的。但是,”他的目光視而不見地回到了報紙上,“除非孟家先提出退婚,否則……我是絕對不會違背承諾的。”

呆坐在畫室地板上,費烈茫然看著眼前由他所導致的一切。

畫架被推翻了,那幅沒有完成的油畫被毀壞了,筆和顏料管灑滿一地,而淺色的橡木地板上,也被染上了亂七八糟的油汙。

這樣的破壞是前所未有的。至少在兩個禮拜之前,這種舉動對他來說是匪夷所思的。

但是,在兩個禮拜之前,他的手還沒有廢掉,他也沒有被人逼婚;而他所喜歡的那個人……在兩個禮拜之前,他曾經還以為他所喜歡的那個人也對他有著同樣的感情。

可是現在……

無論身體也好,還是心靈也罷,所有的一切就像這間死氣沉沉的屋子一樣,既看不到光亮,也……找不到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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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車上,遠遠地冷眼打量著眼前那幢占地頗廣的中式豪宅,季昱成忽然有些驚訝於自己此刻的平靜心情。

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當年幼天真的他對死老頭子的歸來還曾抱有期待的時候,想象中的父子見麵簡直就像電視連續劇中的一出苦情大戲——言辭激烈,涕淚俱下,最後在抱頭痛哭中,親人終於得以相認……

長大以後,認清現實的他當然不會再做這麼白癡的夢了。商戰複仇戲取代了家庭倫理劇。當他十五歲,踏上演員海選舞台、走入姚宜君經紀人辦公室時,曾經暗自發誓,一定要讓自己變得最強、過得最好,然後,讓當年拋棄他的那個人親眼看看,被他棄如敝屣的究竟是什麼!

而此刻……有點奇怪又有點可笑的是,在若幹年後,當和死老頭見麵的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他的心情卻既不悲憤,也不怎麼仇恨了。

好吧,或許還是有那麼一些夾雜著恨意的鄙視在其中,可是,占據心頭揮之不去的絕大多數情緒,竟然卻是……悲傷……

別墅區大門口的保安走上前來對他敬了一個禮。

“請問您找哪位?”

季昱成按下車窗。“我和孟先生約好見麵。”

保安用對講機說了些什麼,接著,門前的起落架緩緩抬高,與此同時,位於小區正中麵對中央景觀的那幢別墅的大門也慢慢開啟了,露出裏麵綠樹環繞的私家車道。

他踩下油門。紅色跑車在一個漂亮的過彎後,駛入寶宅。

元旦那次,因為是夜晚,所以對死老頭子的這幢豪宅到底長什麼樣並不是很有概念。而此刻,在午後的天光下,他終於看清楚了。

哼。

看來這老家夥還真TMD的不是普通的成功呢!

車道的盡頭,是宅邸的朱紅色黃銅大門。此刻,門已經敞開,而孟卉勇正站在門前微笑地望著他。

偽君子。

他別開視線。無視不遠處的停車位,一個急刹車甩尾,把車大大咧咧地停在了大門的正前方。接著,熄火,下車,砰然合上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