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幹年後,現在的孩子怎樣敘述自己的童年?
蛋糕、蠟燭,還有那首人人耳熟能詳的《祝你生日快樂》。女兒剛剛過了六周歲的生日,作為一種儀式,我們父母是作了一番準備的,自然少不了蛋糕和蠟燭,更少不了對女兒的衷心祝福。我也說過的,隻要女兒擁有一個歡樂的明天,就什麼都有了。我記得,那天女兒像個小大人似的端坐在桌子旁邊,當祝福生日的歌聲唱起來,女兒的眼睛裏竟然有點點淚花閃爍。我的心便猛地一沉,可謂五味雜陳,變得頗為複雜起來。也許,女兒已經預感到了什麼,才有這樣的表情。不過,女兒在為她舉行的生日儀式上,始終沒有多說話,更沒有告訴父母她許下的那個願望。
那麼,就讓那個願望作為一個秘密,永遠地存留在女兒的心裏吧。
女兒的生日儀式完成了,緊隨其後的是學前班,是小學,是中學,是書山題海。事實證明了我的判斷,女兒預感到往後的日子並不輕鬆,然後作出了一個令我們父母多少感到驚異的舉動,這就是利用學前的這點兒時間攢勁玩耍,因為用不了多少天,就要去學前班了。平時有點孤僻的女兒,開始主動聯絡鄰家與自己年齡相近的兩個孩子,土猴子一般結伴嬉戲。早晨醒來,發現女兒的被窩是個空殼殼,那個小人兒像隻蠶一樣溜之大吉。手伸進去摸一摸隻有一絲兒溫熱,說明女兒出去已經有一些時間了。先斬後奏,女兒將此方法用運得十分熟練。女兒中午回來自知有過,便信誓旦旦地表示,下次一定不出去。怎知下次依然如故,更加隨心所欲,而且膽子越來越大了。妻子堪憂,生怕女兒不小心出什麼事情,譴責我放任不管。我說女兒可是長了腿的,總不能把孩子拴在床頭上吧,再說還有夥伴呢,又不是她一個人。明顯地我是替女兒開脫。妻子隻好將女兒擦洗幹淨了摁在床上,看圖識字讀拚音學字母,強化訓練一番。伏案寫作的我有時頓筆聆聽,不覺間一擊三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女兒聽得有趣,乘機伸胳膊蹬腿,笑聲十分張揚。這就是生活的真實,也是生活的某種無奈,卻又何嚐不是一種“詩意的棲居”呢?
都說現在的孩子嬌嫩得很,沾涼水怕生病,被風吹了要感冒,在父母寸步不離地嗬護下溫暖地長大,像籠子裏的金絲鳥。相比之下,我們這一輩人的童年,就很有一些漫不經心的意味了,物質與精神的饋贈是“草盛豆苗稀”。那個時候,我們能夠讀到的書實在是少得可憐,最多的是叫做連環畫的那種小人書,雖然圖文並茂,形象一目了然,內容卻大多是打打殺殺的階級鬥爭,意思不大。即便是這樣,也恨不得把一本小人書塞進自己的腦袋裏,永遠地據為己有。但是,那個時候我們對大自然的感觸卻擁有相當的自由度。那時候大人們大抵會這樣說,哪有時間管你們,肚子都吃不飽。於是,我們小小年齡就去勞動,在勞動中成長,同時也在勞動中嬉戲。在勞動中愉悅自己的心情,在勞動中創造屬於自己的童話。譬如,對一個牧駝娃來說,童年的大部分時光是在漠野和草地上度過的。無垠的大漠,坦蕩的草地,早出晚歸,覓一片草茂的地方讓駱駝和羊群盡情咀嚼,其餘的時間大概就由得自己安排了。當然,牧歸的時候不能忘記背回一捆幹柴。其實,牧人家門前的柴垛就是這樣一天天背出來的。如果門前的柴垛很大很瓷實,就表明這家牧人熱愛勞動,行為很勤謹,日子相對過得殷實。一般而言,能夠把門前的柴垛背大的牧人家,他們的羊群或者駝群也小不到哪兒去。在那個年代,門前的柴垛大不大,曾經是衡量一個牧人家日子過得好不好的具象的標準。而這樣的柴垛,往往就是這個牧人家的孩子日積月累,在放牧途中一天天背大的,而不是大人們。大人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背柴這樣的事情隻能交給自己的孩子。有時也追趕一隻野兔什麼的,直到那倉皇奔逃的影子消失在一道遙遠的沙梁之下。什麼叫“動如脫兔”?這就是了。也有拉駝人將長調牧歌悠然地唱響,曲式委婉而簡潔,歌聲充滿了對神聖故土的詠歎。晨出與牧歸,構成一次次生命的輪回,善感中少有憂愁,歡樂裏更有祝福,欲望單純而質樸,像天邊的一抹幽藍或渾黃,與大自然構成雋永的和諧。關於沙漠和草地,我後來曾經用或抒情或憂鬱的語氣向女兒描述過,女兒例外地變得很安靜,眼裏流露出一種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