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佟千意被一個叫宋立的男人綁架了。
而宋崢嶼就是綁匪的兒子。
2010年,十三的佟千意和十六歲的宋崢嶼以一種奇怪的方式相遇了。佟千意永遠都會記得,她第一次見宋崢嶼,是在宋立打完了一通電話之後。當時,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穿著一件髒舊的羽絨服,手裏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濃茶,站在紗窗旁邊,背對著佟千意,正在通過電話和自己的父母談贖金。
在十三歲的佟千意曾經看過的電視劇裏麵,父母們在接到綁匪的電話以後總會哭著說,你要多少錢我都給,隻要你別傷害我的孩子,但是,從宋立的手機免提裏傳出來的,卻是她父母討價還價的聲音。
他們每交涉一個來回,佟千意就覺得,自己的心裏被多潑一層冰水。
最後,條件談不攏,宋立甚至氣得把手裏的茶杯一摔,掛了電話,轉身指著佟千意說要打到她皮開肉綻,再拍照給她的父母看。佟千意嚇得全身發抖,眼淚橫流,但又死死地咬著嘴唇不敢發出聲音。
因為宋立說過,如果她敢哭出聲,就會把她往死裏打。
就在宋立想動手的時候,有人開門回來了。
那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少年穿的是白色的棉服,很幹淨,白得好像他身上沒有半處藏汙納垢的地方。
少年看到自己暴躁的父親,和坐在地上瑟縮發抖的小女孩,身影有一瞬間的僵硬。
他問:“爸,她是誰?”
宋立收了收火氣,絲毫沒有掩飾,說:“你爸我最近走投無路了,所以找了棵搖錢樹回來。”
那一刻,佟千意哇的一聲連哭帶喊地撲了上去,抱著宋崢嶼的腿:“哥哥,救我!救我!”
但下一秒,宋崢嶼卻冷漠地把她推開了。
宋崢嶼的學校已經放假了,他是回來陪宋立過年的。他卸下書包,開始洗菜做飯。新年裏,他們父子倆弄了一桌大魚大肉,卻隻給佟千意吃白飯和青菜。
佟千意聽到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宋立說等他拿到這筆贖金,他就會去外地,用這筆錢做點小生意。還說,如果佟家不肯給錢,那他就把佟千意賣進深山裏,養大了給男人當媳婦生孩子。
宋崢嶼麻木地看了佟千意一眼,轉頭給宋立夾了一塊魚肉,說:“爸,你多吃點。”
宋崢嶼的媽媽已經去世了,他爸爸宋立是個從來不走正途的人,賭博、詐騙、偷竊,已經犯案累累。
宋崢嶼十歲時便被宋立丟給了他的舅姥爺管養。宋立每個月都會給舅姥爺一點錢,算是交宋崢嶼的生活費。他還承諾過舅姥爺,將來孩子長大了,能掙錢了,掙到的錢他不急著要,會先還舅姥爺的恩。
所以,對宋立的舅姥爺而言,管養宋崢嶼更像是一種投資,而他對宋崢嶼的照顧也僅僅是在一日三餐裏麵,至少保證他有兩餐不餓著而已。
被綁架以後,佟千意每天都盼著父母交錢贖自己,盼著警察會來救自己,然而,她卻空等了一天又一天。
宋立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副舊手銬,每天都銬著她。她腳上也鎖著鐵鏈,被關在全封閉的房間裏。
隔著房間門,佟千意能聽到客廳裏的電視聲,她知道在看電視的人是宋崢嶼。
她拍門大哭,求宋崢嶼發發慈悲,放了她,宋崢嶼卻不肯答應。
但是,他偶爾會從窗口塞一些東西進來給她,有時候是一隻雞腿或者一瓶汽水,有時候是絨線手套或者暖寶寶。不過佟千意從來不領情。
直到過完大年,宋崢嶼準備返校,有一天,他拿著從宋立那兒偷來的鑰匙給佟千意打開了手銬腳鏈,佟千意才知道,他並不是不想放她,他隻是在宋立麵前假裝冷漠,才好伺機偷他的鑰匙。
但那次,佟千意剛想逃,就被宋立堵在了門口。
宋立氣得把宋崢嶼和佟千意一起關在雜物房裏,區別隻在於沒有給宋崢嶼戴手銬腳鏈而已。
佟千意背抵著牆,抱住膝蓋,兩眼發直。坐了好久,她才緩緩說:“哥哥,你報警吧!”
宋崢嶼咬了咬牙,說:“他畢竟是我爸爸。”
佟千意感到心灰意冷:“那你放走我,我也會報警的!”
宋崢嶼說:“如果他知道你跑了,或者他拿到了贖金,他自己就會找地方躲的。你不是聽他說了嗎,他在外地已經搭好路了。我不希望他傷害別人,可是我也不希望,親手把他推進監獄的人是我。”
佟千意咬牙切齒地看著宋崢嶼,沒再跟他說一句話。
第二天,宋立把宋崢嶼從雜物房裏拎了出去,把書包丟給他,叫他提前返校。
宋崢嶼臨走前很想跟佟千意說點什麼,他蹲在她麵前,卻又不知道說什麼。佟千意滿眼都是紅血絲,瞪著宋崢嶼問:“哥哥,你真的不救我了嗎?”
宋崢嶼無奈地摸了摸佟千意的頭,低聲說:“千意,也許你不會懂,在這個世界上,我的親人就隻剩下他和舅姥爺了……至少……他不會打我。”
佟千意的嘴唇抖了抖,沒說出一句話,眼淚撲簌不止。
然而,宋崢嶼雖然嘴上那麼說,返校以後,他心裏卻越來越動搖。
自己的爸爸以前就算是坑蒙拐騙,但也從來沒有綁架過別人,他這一次的行為實在太可怕了。自己離家以後,他會怎麼對那個可憐的小女孩?還會打她嗎?會像他說的,如果收不到贖金就把她賣到山裏去嗎?
宋崢嶼感覺自己沒有一天不受到良心的譴責。
經過幾天的思想掙紮,宋崢嶼最終還是報了警。
然而,警察找上門,家裏卻空了。
原來宋立早就擔心宋崢嶼會泄密,已經帶著佟千意躲到一個偏僻的鄉村裏去了。
而佟家的人先是極力壓價,等價錢談妥,他們又借故拖延,似乎吃準了綁匪貪錢,不會撕票。
宋立也確實是沒有殺人那份狠心,但他會把他被消磨的耐性全轉化為憤怒,撒在佟千意的身上。他會對佟千意拳打腳踢,會用煙頭燙她,會逼她每天戴著腳鏈給自己做飯,燒好了水還要她跪在地上給自己洗腳,一不高興,甚至把她的臉踩進腳盆裏……
那兩個多月,佟千意覺得,自己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向天賒來的。她每天都趴在鄉村的土牆房上,從兩個巴掌那麼大的窗口往外看,荒野漠漠,周圍一片死寂。但是,有一天,她再從窗口往外看的時候,竟然看見了宋崢嶼。
宋崢嶼給佟千意開了鎖,把她帶回了城裏。她歇斯底裏地衝進警察局報了警,而宋立早就已經逃之夭夭了。
宋崢嶼對警察說,是他的爸爸及時悔過,把關佟千意的地方告訴了他,他才會去救人的。
警察相信了宋崢嶼,但是佟千意不相信。
宋立那個魔鬼,每一次他傷害她的時候,從來沒有流露過一絲一毫的猶豫和惻隱,她怎麼都不相信他會良心發現放過她。
而那時,宋崢嶼對佟千意心懷愧疚,所以,他決定把真相告訴她。
宋立的確不是自願放人,而是宋崢嶼找到他,逼他說出把佟千意藏在哪裏的。
那天是2010年的五月二日,一個對佟千意來講,如獲新生的日子。四月下旬,宋崢嶼郊遊時迷路了,回校以後發現自己有了特異功能。他就是把他的特異功能用在了宋立身上,才得知了關押佟千意的地點,從而救出了她。
宋立在發現佟千意逃跑以後,也銷聲匿跡了。警察找不到他,宋崢嶼也找不到他。
他這一失蹤就是三年。
三年裏,佟千意沒有再見過宋崢嶼。而宋崢嶼的舅姥爺在宋立失蹤的第二年生病去世,宋崢嶼孤苦無依,也沒錢交學費,隻好退了學。在過了一段露宿街頭的日子以後,他遇到了六案,命運才得以逆轉。
2013年,宋崢嶼和幾個表演係的學生在街頭義演,在圍觀的人群裏麵,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他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臉上。
佟千意已經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滿臉瘀青、黃皮骨瘦的小女孩了。她個子長高了不少,白皙的皮膚上,沒有留下任何當年的傷痕。她正看著一個做滑稽表演的男孩,被逗得咯咯笑。原來,她笑起來那麼好看。
那還是宋崢嶼第一次看到佟千意的笑容。
表演結束後他走到她的麵前,專注地看著她,問:“你還認得我嗎?”她笑了笑,其實她早就認出他來了。
他又問她:“那你還恨我嗎?”
她又笑了笑,搖頭。但她並不想和他敘什麼舊,她想走,他卻又攔著她:“那我能請你吃頓飯嗎?”
她詫異地看著他。
他說:“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跟我爸大魚大肉,你卻隻能一個人在牆角吃青菜,我覺得你很可憐,那時我就特別想給你吃肉,但是,每次從窗戶那裏給你塞東西,你卻都扔了,我始終沒機會彌補你。”
佟千意聽到宋崢嶼這樣說,心軟了。
她說:“那好吧,你帶我去吃肉,別再讓我吃青菜就行了,吃青菜我會吐的。”
他的笑容幹淨得像雨後的晴空:“好啊,沒問題!”
他那時還以為她說吃青菜會吐隻是開玩笑,但後來才發現,她是真的不沾任何素炒的綠色蔬菜了。
因為那樣的菜宋立給她吃了太多,那裏麵有她最痛苦的回憶。
當年那些傷害雖然沒有在佟千意的身上留下任何可見的疤痕,但是,有一道疤痕是看不見的。
在她心裏。
宋崢嶼就是在看見佟千意對著青菜皺眉頭的時候對她心動的。他很心疼她,很想竭盡所能地愛護她。而後來,佟千意也被宋崢嶼的行為打動,決定不再計較他父親的所作所為,和他在一起。可他們在一起後沒多久,宋立忽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