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宋崢嶼在視頻裏麵隻是粗略地提及了他和宋立的父子關係,並沒有透露更多的細節,但是,他說的話當中,有一句卻引起了有心之人的注意。那就是他提到宋立曾經犯過兩次案。
一直以來為大眾所知曉的,都是羅誌恩一案,而佟千意被綁架的事情當年並沒有任何媒體報道過,所以在前段時間的風波裏,也沒有被提及。
宋崢嶼自己重看那段視頻的時候,才意識到,他不應該說什麼兩起綁架案,增添大眾的猜疑。但他當時已經失去理智,潛意識裏有些東西控製不住地跑了出來,就算現在後悔也無濟於事了。
視頻發布至今,大半個月已經過去了,宋崢嶼和公司的刻意沉默令大眾對於此次事件的關注度持續走低,而時間永遠都是平息娛樂圈風波最好的良藥,隻要宋崢嶼繼續保持低調,再過一段時間,如果公司肯再為他做正麵公關,他重傷複原的概率很高。所以,現在的關鍵就是低調。
但是顯然有人並不希望他低調。
有人還想抓住身世話題的餘熱,一方麵想繼續給宋崢嶼潑髒水,另一方麵,也想通過不斷地給宋崢嶼製造話題,來激發大眾對他的厭煩。
直到宋崢嶼找出了那家所謂的八卦工作室,他才知道,工作室被人收買了,暗地裏還想對他窮追猛打的有心之人,原來就是高稀。
有一天,佟千意收到了一個陌生來電。
起初她以為是廣告推銷,習慣性地拒聽,對方卻緊接著又打來了。她勉為其難地接起:“喂你好?”
對方的語速很快,聽聲音就覺得是個精明幹練的人。她說:“喂,你是佟千意吧?你好,我叫陶桃,宋崢嶼的經紀人。”
半個小時以後,在距離學校不遠的一棟商住樓裏,一間私房菜館,佟千意坐在了陶桃的對麵。
景行,是這間私房菜館的名字,佟千意盯著桌上餐牌印著的這兩個字,若有所思。
陶桃主動給佟千意倒水,一邊倒水一邊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景行即大路,比喻行為正大光明,這名字還是我給他取的。”佟千意看了看陶桃,陶桃把倒好的水推到她麵前,“這家餐廳老板是我的發小,所以在他這兒說話挺方便的。這麼冒昧地約你,希望沒有讓你覺得太尷尬。”
佟千意笑了笑:“沒有。”
陶桃說:“聽崢嶼說,安雲渡基金被查,就是他透露的消息,所以安雲渡才會報複他,利用職權施壓,逼他發那段視頻。”
佟千意心想,看來宋崢嶼和陶桃之間沒有秘密。
陶桃又說:“這家夥哎,竟然自作主張,瞞著我幹了這麼多事情!”
佟千意抿嘴不言,陶桃看得出她是對自己心存芥蒂,她覺得佟千意是個冷靜沉穩的姑娘。她搓搓手,說:“佟千意,我也不拐彎抹角了,我今天找你,是希望你能出麵……澄清你和崢嶼的關係……”
“澄清?”佟千意很疑惑。
陶桃反問:“他現在的情況,他平時跟你提過嗎?”
佟千意說:“他不太提,隻說時間長了,大家就會慢慢忘記這件事情。”
陶桃麵露難色:“嘶……忘記啊……那最多叫淡忘,不叫忘記……”
她又說:“你知不知道,前天有一個商家已經趕著把自己全國所有門店裏麵的海報、立牌,總之所有能看見他臉的東西,統統撤掉了。剛好最近他還有一個新的代言,本來已經談得八九不離十了,可現在怎麼著?商家猶豫了,說要等這事兒解決了再定,如果解決不了,那肯定沒戲。”
佟千意的眉頭輕輕一皺,看來宋崢嶼果然不對她報憂。
“最關鍵的是……別說代言商家了,就是劇組現在挑演員,已經遞到他手裏的本子,現在都想撤回去。總不能……我花錢找你拍戲,你人來了,把爛攤子也帶來了,跟顆定時炸彈似的,拍著拍著……砰……對吧?”
“時間是會抹平一些東西,可這次不一樣。以前那些,十有八九,都是霧裏看花的,你說你有理,我說我有理,最後爭不出個結果,就無疾而終了,但是你見過哪個智……”陶桃嘴快,自己掌了掌嘴,“哎,你見過哪個人自己這麼英勇就義,拿個鏡頭對著自己,把自己給賣了的嗎?”
“就他那視頻裏的態度,別說網民了,我看了都不舒服。而且這次的事情真正令大家失望的,還不是他的身世,就是這態度。態度關係著人品,要全中國人民都覺得他人品不好,他能紅到哪兒去?”
佟千意問:“那您希望我怎麼澄清呢?”
陶桃說:“我打算安排他以退為進,公開道歉,承認自己是心理壓力過大,才會行為失當。”
佟千意想了想,緩緩說:“嗯,如果告訴別人,是安雲渡在報複他,可能就會牽扯出更多的內幕,更加沒法消停。而且我想安雲渡也不會坐以待斃,我們如果指正他,他再反擊,也會把事情鬧大,不好收場,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不提他。”
陶桃打了個響指,完全讚同:“聰明!我就是這麼考慮的!”
佟千意有所領悟,問:“是不是我如果站出去澄清了,終止大眾的猜疑,就能把這個話題終結了?”
陶桃高興:“沒錯,這是最理想的結果了。”
陶桃開始給佟千意梳理:“首先你如果站出去,酒店那事就打臉了,不過沒關係,當初我們的解釋是,他去酒店是為了安置朋友,路過你的房間,現在這麼說也一樣不衝突。你隻要再說是因為你要求他不能泄露你的個人隱私,所以他當時才沒有承認跟你認識,這就可以了。”
“嗯。”
“然後就是關鍵的,你要說他當年是怎麼違抗他爸爸的命令,救了你的,還有,他是怎麼幫助海鷗村的孩子,為他爸爸贖罪彌補的……這些說出去,都是對他有利的。我們隻要稍微把你的說辭打個草稿,連在一下,看怎樣說顯得公正客觀就可以了。”
“其實他幾次都有報警的,羅誌恩出事的時候他已經很自責了,他一直想做回正確的事。這些你們也能替他澄清嗎?”
“崢嶼也是我想保護的孩子,我一定會盡我最大的努力。”
“謝謝你!”
“你這小姑娘也是挺討人喜的。”陶桃的笑容裏不禁出現了一絲尷尬,她正色說,“但是佟千意,你要明白,相比再替他把這尷尬的場麵圓回來,我其實更希望的是堵住悠悠眾口,讓這一切早點結束。所以你一定要告訴大家,你是因為個人生活受到了困擾,才會出來麵對媒體的。”
“我知道。”
陶桃的神情更嚴肅了,她說:“而你的話想要有說服力,你的身份就隻能是一個綁架案的受害者,是一個正常生活受到了流言蜚語影響的普通群眾,而不可能是宋崢嶼的女朋友。”
佟千意隱隱猜到陶桃接下來要說什麼了,果然,陶桃喝了一口水,慢慢地說:“我希望你暫時跟他分手。”
房間裏忽然安靜了。隻有牆上時鍾的秒針還在發出走動的聲音,嘀嗒嘀嗒,清晰得有點逼人。
這時,有人敲了敲門,是服務員進來上菜了。
上菜的過程佟千意和陶桃都沒說話,各自埋著頭,都吃得有點拘謹。直到菜都上完了,服務員退出去把房間門關上,佟千意才抬起頭,微微一笑:“我答應你。”
在陶桃的安排下,佟千意很快就接受了一位新媒體記者麵對麵的采訪。隨後,駿業先安排宋崢嶼召開記者發布會,公開誠懇地道歉;幾天後,媒體那邊再放出佟千意接受采訪的整理稿和視頻。這一連串的動作,的確起到了一些積極的效果。
陸續有人在看完采訪以後呼籲公眾,不要再過分關注這件事情,因為現在連當年的受害者都受到影響了。他們不希望將來就連痛失愛子的羅家人也被逼著站出來,懇求外界不要再揭他們的舊傷疤。
陶桃見預期目的達到,立刻致電公關部,要他們抓住這個輿論風向繼續造勢,同時也把矛頭更多地引向那間爆料的工作室,讓大家更專注於譴責工作室不道德地利用他人隱私的工作方式,而降低對宋崢嶼個人的關注度。
這天,陶桃剛跟公關部的人通完電話,宋崢嶼就到她辦公室來了。
他是來興師問罪的,陶桃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由始至終,佟千意的介入都是陶桃的主張,她是一直瞞著宋崢嶼的。她先發製人:“你不高興我背著你把她扯進來,逼她拋頭露麵,我明白。”她蹺著二郎腿,姿態高傲,“但我今天有更重要的事和你說。”
宋崢嶼拋出一個冷冰冰的眼神:“說。”
陶桃挑眉說:“現在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就隻有等了。這段時間你還是別露麵,也不要在網上發言,該幹嗎幹嗎。”她指指他,一字一句地強調,“還有,不要再見佟千意!”
宋崢嶼很清楚,陶桃一直不讚成他在事業上升期談戀愛的。她背著自己去找佟千意,其實不僅是希望佟千意出麵平息眾人的猜測,還想借勢逼他們分手。他泰然地說:“我早就知道你會反對,可是,我既然能把我和她的事都告訴你,就不怕你反對。”
陶桃以退為進:“崢嶼,如果你真心愛她,我不會一直反對你們在一起。我隻希望你們暫時分手,以免被人發現你們是情侶關係,那大家現在做的這些努力就都白費了。等風波徹底平息了,你可以再跟她複合。”
“可她是為了我才會站出來的!”宋崢嶼眼神堅定地看著陶桃,“她為了我而去麵對所有人的圍觀和評判,而我卻要為了自己的前途,撇清和她的關係?!”
“崢嶼……”陶桃也被質問得詞窮了,心頭有一絲羞愧。
宋崢嶼毅然決然:“陶桃姐,在這個世界上我可以放棄的東西有很多,但是,絕對不包括她!”
那天宋崢嶼離開公司時,看見公司樓下的桐木樹已經開始落葉了。幾天之後,城裏刮了一場二十年不遇的大風,本來才剛開始掉葉的桐木樹枝葉斷裂脫落,一夜之間仿佛大病了一場,看起來頹敗不已。
宋崢嶼夜裏做了個夢,不知道怎麼夢見了那棵樹,那棵樹在凜冽的寒風裏枝葉亂顫,還發出了嚶嚶的哭泣聲。
這詭異的夢境令他的睡眠質量變得很差。第二天,他帶著些微黑的眼圈去美容室做例行的皮膚管理,美容師阿奈特意為他用了一款新到的眼部護理產品。他躺在房間裏,沒躺多久就覺得昏昏欲睡,忽然感應到床下抽屜裏的手機在振動,他立刻清醒了,把眼罩一揭,翻身拿手機。
電話是一位朋友打來的,想找他閑聊。他借口有事忙,匆匆掛了。
阿奈眼明心亮,在旁邊捂嘴偷笑說:“不是你要等的那個人吧?”
宋崢嶼沒說什麼,重新躺下。
差不多已經有一個星期,他沒有主動聯係過佟千意,佟千意也沒有主動聯係他。
這天,做完皮膚管理,開車回家的路上,宋崢嶼前思後想,終於把心一橫,把車子停在路邊,給佟千意打電話。
佟千意正無聊,站在宿舍的陽台上看著熟悉的風景發呆。手機一響,她見是他,猶豫了幾秒才接:“喂?”
宋崢嶼聲音低沉:“最近哪天有空,我想見你。”
佟千意想了想,說:“明天周六,就明天吧?”
宋崢嶼略有遲疑:“明天?”
佟千意問:“怎麼,明天你有事嗎?”
宋崢嶼冷靜了一下,說:“沒有,那就明天吧。明天我到學校還是到你家接你?”
佟千意說:“到我家吧。”掛了電話,本來不打算回家的佟千意收拾東西回了家。畢竟和家相比,學校是個人多眼雜的地方。
第二天下午,宋崢嶼接到佟千意,開車去了江邊。江邊也有兩棵桐木樹,是野生的。
大概由於無人照料,再加上每日都有江風摧折,所以,和公司樓下的那棵相比,這兩棵桐木樹看起來更枯瘦,葉子都已經掉光了。
由於彼此距離很近,枝幹交纏,立在蕭瑟的冬景裏,頗有一種與世抗爭的桀驁感,也有一種相依為命的無奈感。
宋崢嶼兩手插袋,走到桐木樹前。
佟千意跟著他。
這天是十一月的最後一個周六。
開車來的路上,宋崢嶼心事重重,幾乎沒怎麼說話。佟千意也比較沉默。
遠處,江流脈脈,落日熔金,景色很美。佟千意看著夕陽,說:“我們是第二次來這裏了吧?”上一次還是在他們約池蔚州到茶藝會館見麵的那天,就在那天,他們發現了池蔚州有特異功能。
宋崢嶼淡淡地說:“那時候,我天天都盼著你能重新接受我,可你總是逃避。”
佟千意說:“不過,我那天其實覺得這兒的日落很美,差點就想問你,我們能不能看完這場日落再走。”
宋崢嶼噘了噘嘴:“可你沒說,我害怕如果我提出來,你會覺得勉強,不高興,所以我也沒提。”
佟千意笑眼彎彎地看著他,問:“那這次我們可以看完這場日落了吧?”
宋崢嶼點點頭,伸手抱著佟千意的肩膀。
佟千意靠在他的懷裏,聞到他衣服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她輕輕地吸了吸氣,想記住這味道。
之後,他們倆都沒有說話。
安靜依偎的樣子,有點像那兩棵桐木樹。
直到夕陽完全隱沒,天色全黑,宋崢嶼低頭吻了吻佟千意已經凍得有點發紅的耳朵:“很冷嗎?”
她反問:“如果我說冷,你就會一直這樣抱著我,不鬆手嗎?”
他沒有回答。
她仰起臉來望著他,雖然光線很暗,他的五官已經模糊難辨,但她還是目光專注,想盡最大的努力把他看得更清楚一點。
“崢嶼,你今天是有話想跟我說吧?”她知道他已經好幾次欲言又止了。
宋崢嶼抱著她雙肩的手緩緩垂下:“千意,我們暫時分開兩年吧?”
佟千意似乎早已經猜到宋崢嶼會這樣說,他這麼多天沒有聯係她,她就已經有很不好的預感了。
她問:“你想好了?”自己雖然答應陶桃會分手,但那隻是敷衍,她並不認為這次他們需要走到分手這一步。或許可以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見麵,也可以每次都隻在這樣偏僻的地方見麵,總之,他們未必就不可以再冒一次險。她重新接受他,原本也是一場冒險。
宋崢嶼淡淡地說:“我想好了。”
佟千意把兩隻手背到背後,暗暗使力,自己掐自己,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靜:“既然你已經想好了,我尊重你的決定。”
宋崢嶼把頭一低:“對不起!”
佟千意壓製著想哭的衝動,反而笑了笑,說:“哪,我隻是答應暫時和你分開,兩年之後,如果我還是沒有人要,我會再來找你麻煩的。”
“嗯。”
“那這兩年你要好好地闖你的事業,可別讓咱倆的犧牲白費了。你要是混得不好,我也會找你算賬的哦!”
“嗯!”
還有什麼呢?她望著黑沉沉的遠山輪廓,嘴角抽了抽,說:“還有啊……你以後不準帶別的女孩到這裏看日落,日出也不行,我很小氣的,這個地方隻能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回憶……我……”話還沒說完,宋崢嶼突然狠狠地把她往身前一拉,她撞進他的懷裏,他非常用力地抱著她,仿佛要把她融進自己的身體裏,靈魂裏似的。
她愣住了。
良久。
當隱隱約約聽到風聲在耳畔宛如低泣,她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放手吧,崢嶼。我知道你也不舍得,這就夠了。”
這一年的聖誕節,佟千意是和溫燦雪一起過的。三十一號跨年的那天晚上,也是溫燦雪陪著她倒數。
當午夜的鍾聲敲響十二下,兩個女生並排躺在床上,互訴了一句新年快樂,佟千意望著空蕩蕩的天花板,在心中默念:也祝你新年快樂,宋崢嶼。這是沒有你的第一個月。
農曆新年過後,佟千意去了深圳工作。
那是沒有宋崢嶼的第三個月。
佟千意的工作地點就在堯山一路的深圳分部,她已經是機構的實習員工了。
這份工作的實習期比一般的工作長,需要半年。從二月下旬開始,到八月下旬才結束。
五月底的時候,佟千意還請假回了學校,交畢業論文,參加答辯,還跟同學們一起穿著學士服在校園裏合影留念。
拍完畢業照,佟千意離開學校。坐著出租車,經過了駿業公司樓下。
透過車窗,看著大樓一格一格的玻璃窗,她知道,哪一扇窗裏麵都沒有他。網上的消息說,他去了橫店拍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