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燁太軟弱太無能,那個男人每次用手摸他的時候,我都想殺死他……可是沈術總是說,讓我忍一忍。”
李之然猛地意識到,他體內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人:小喬燁、沈術,還有……眼前這個瘋子。
“梁榮軒呢?梁榮軒難道也是你殺的?!”
“梁榮軒?”喬燁笑道,“他可幫了我不少忙呢。你知道傅司衍這些年的治療效果為什麼時好時壞,最後幹脆一直壞下去嗎?因為梁榮軒想讓傅司衍離不開他,那個蠢貨在病人的身上產生了移情,他把傅司衍當成了自己的兒子!”
這個消息讓李之然心裏一陣惡寒。那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心理醫生,那個傅司衍信賴的人,卻在暗中折磨了他這麼多年。
喬燁揪著傅司衍的頭發,把他拖到李之然的麵前,強迫他抬頭看向李之然。
“告訴傅司衍。”他命令李之然,“告訴他你現在就放棄他,就像他父母一樣,永遠放棄他,我就放你走!”
李之然冷笑:“你能殺兩個人,就會殺第三個。而且我現在知道了一切,你又怎麼可能會放過我?”
喬燁輕眯起眼睛:“那你是想現在死了?”
李之然不為所動,隻是望著傅司衍。他神情仍然有些呆滯,隻有在頭皮被扯痛時不經意地流露出一點兒痛苦的神色。
“司衍。”她語氣溫柔,就像每天晚上坐在床頭哄他睡覺時那樣,“別害怕,我永遠不會忘記你,也不會傷害你,更不會離開你。”
喬燁惱羞成怒,吼道:“你給我閉嘴!”
“別害怕。”李之然繼續朝傅司衍溫暖地笑著,“我好像也沒有認真地告訴過你,我有多愛你。”
喬燁猛地將傅司衍甩到一邊,吩咐一旁的阮亦晴:“看住他!”
他抄起旁邊的木棍,一棍子砸在李之然身上。
“你愛他?”喬燁神情陰狠,“讓我看看你有多愛他!你要記住,你現在身上承受的這些痛,都是他帶給你的!”
棍子如雨點般地落在李之然的身上,阮亦晴別開眼,不忍看下去。
身上的疼痛越來越劇烈,真正讓李之然害怕的,是她大腦深處的痛楚。她倒在地上,看到傅司衍驚恐的眼中泛起淚光,他眼底那層灰蒙蒙的霧色,慢慢的被淚水衝刷幹淨,痛苦變得越來越清晰……他想衝過去救自己心愛的人,但他還無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身體,隻能小幅度地前傾。他想叫她一聲,可喉嚨卻被什麼東西堵住了,隻能發出小獸般的嗚咽。
無能為力,原來是這個世上最殘忍的詞。
“不,不是傅司衍……”李之然還在與自己抗爭,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是傅司衍,不能忘記,不能忘記他……”
一股腥澀湧上喉嚨,血從李之然嘴角溢出,她已經說不出話了。她望著傅司衍,淚眼婆娑地拚命搖頭。不能忘記……不能忘記傅司衍……
“然然!”傅司衍終於喊了出來。
喬燁最後一棍也在此時砸了下去,砸在李之然頭上。血從她頭上流下來,傅司衍看著她那張素淨的臉上被鮮血浸染,顏色濃烈刺眼……他終於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絕望。
按住他的阮亦晴也被眼前這一幕震驚了,她鬆開手,戰戰兢兢地後退。
“你……你把她活活打死了?”
喬燁轉頭看著她,笑得一臉燦爛。
“你不是希望她消失嗎?”
他走向阮亦晴,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讓火苗在她眼中跳動。
“別擔心,你沒有錯。”喬燁低聲說,“每個人都有層層偽裝、層層包裹,希望李之然死,希望她消失的你,才是那個真實的你。這沒有錯。”
阮亦晴神情恍惚,原本一直往後退的腳也不再動了。
“我……我沒有錯?”
“對,你沒有錯,你隻是忠於你的內心而已。”他說,“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我會幫你,你不是說過,會相信我嗎?”
“阮亦晴……”李之然虛弱的聲音緩緩響起,她用力撐開眼睛,有血壓在她眼皮上,滑進她眼睛裏,視線變得很模糊。但她的耳朵還能勉強聽到外界的聲音。她想再試一試,試著喚醒阮亦晴的良知,“你……被他催眠了知道嗎?你在他眼裏,不過是個工具而已……別傻了。”
喬燁收起打火機,回過身,握緊手裏的木棍,憤恨地走向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李之然。
“看來你還需要一下才能閉嘴。”
“你……你住手!”阮亦晴顫抖著出聲阻止。
喬燁的動作真的停了下來。
“你希望我住手?”
他語氣裏的真誠讓阮亦晴心裏一軟,走到他身後。
“喬燁,到此為止吧,不要弄出……啊!”
她話沒說完,就被喬燁回身一巴掌抽倒在地上。
“你以為你是誰?讓我住手?”
喬燁冷笑著,接連幾腳踹在她身上,直踢得身嬌體弱的阮亦晴吐出一口血來。
“不……”李之然發出微弱的阻止聲。
她想去救阮亦晴,但她的身體、腦袋都是難忍的劇痛。李之然絕望地認清現狀——她保護不了任何人,她甚至連自身都保不住。
傅司衍倒在距離她不遠的地方,身體抽動著,仿佛在拚命掙脫什麼。
“司衍。”她輕聲喊他,而他卻毫無反應。
她再喊不出第二聲了,她大腦深處難以忍受的痛楚像漲潮的水一般一波接一波地湧上來。她痛苦不堪,眼皮不堪重負地合上,但她依然強撐著,拚命讓意識保持清醒,不肯昏睡過去……
何岩報了警,動用所有能動用的關係,派出所有能差遣的人手,全市尋找傅司衍和沈術的下落,但一直沒有消息。更讓他不安的是,李之然也聯係不上了。
這麼多年來,何岩一向是個平和如水的人,少有情緒大起大落的時候。但這次,他卻嚐到了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滋味。他實在不願意這樣在煎熬中苦等消息,他再次回到醫院的監控室看監控,沒想到有了意外的收獲。
他發現幾個小時前,醫院大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停留了幾分鍾後那人轉身走了,而後,李之然衝了出去。
何岩立刻打電話吩咐:“你們去查查阮總監在哪兒!公司有她的車牌號記錄,她的車裏有定位,立刻去找!一有消息,馬上告訴我!”
阮亦晴在地上縮成一團,渾身痛得止不住痙攣。喬燁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又走向李之然。這回,他手裏拿的不是棍子,而是一把鋒利的瑞士軍刀。
“我最後給你個機會,隻要你親口告訴傅司衍,說你會忘記他,我就放過你。”
李之然睜開眼睛,她已經很累了,傅司衍的臉在她眼裏是模糊的,可她還是努力對他笑。
喬燁的忍耐到了極限,他一把抓起李之然的頭發,強迫她仰起頭,將纖細的脖子袒露出來,另一隻手拿著鋒利的刀朝著她脖子上的血管抹去。
“司衍,好好活著。”李之然閉上眼睛,淚和著血往下流。這是她留給傅司衍的最後一句話,她希望他能好好地活著。
刀劃破脖子的感覺,好像沒有預期的那麼痛,又或許是因為她已經痛到麻木了……
“哥。”傅司衍平靜如水的聲音緩緩響起。
刀刃已經割破了李之然的皮膚,卻在此時生生停住了。喬燁僵硬地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傅司衍。
“哥。”傅司衍又喚了一聲,他朝喬燁伸出手,臉上浮現出孩子氣的笑容,他說,“我很想你。”
“哥。”八歲的傅司衍站在院子門口,迎接去學校報完名回家的他,口裏叫著,“哥!”
“哥。”
“哥。”
眼前的傅司衍和八歲時的他合為一體,他說:“哥,放開她,我們回家吧。”
抵在李之然喉嚨上的刀跌落在地,發出一聲脆響。喬燁眼中浮現出狂喜之色,他衝向傅司衍。
“好!我們回家……回家!”
他彎腰扶起傅司衍,就在這時,傅司衍一拳猛地砸向他的臉。喬燁毫無防備,生生地挨了這重重一擊。喬燁被打得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
傅司衍迅速撿起掉在地上的刀,不等喬燁站穩,衝上去一刀捅進他肩膀。溫熱的血順著刀柄,流進傅司衍的掌心。傅司衍麵無表情的臉上,清晰地滑過一道淚痕,但他手裏的動作沒有停,他拔出刀,毫不猶豫地紮進喬燁的大腿。
喬燁捂著傷口倒在地上,卻沒有哼一聲,反而在笑。
“你現在恨不得殺了我吧?”他大笑大叫著,“我差點兒殺了李之然,還折磨了你這麼多年,來,殺了我啊!讓這一切結束!”
喬燁看向傅司衍的目光,卻是悲痛無比。
傅司衍沒有說話,他撿起地上的木棍,一棍子打在喬燁受傷的腿上。喬燁在劇痛裏笑得越發癲狂。
確定喬燁已經徹底站不起來後,傅司衍轉過身抱起地上的李之然,“然然。”
李之然想再對他笑一下,可她沒力氣了,她的頭很痛,像是要炸開了一樣。
“司衍……”這回,她連他胸前的衣服都抓不住了,隻能無意識地喊疼,“我好疼。”
傅司衍抱著她大步往外走,走到樓梯盡頭才發現門被鎖住了。
“鑰匙!鑰匙在這裏!”身後傳來阮亦晴的叫聲,她撲到喬燁身上,哆哆嗦嗦地從他口袋裏摸出鑰匙。
喬燁非但沒有阻止,反而看著她笑。
“再見。”他甚至語氣平和地跟她說話。
阮亦晴心裏有些難受,但她沒有猶豫太久,拿上鑰匙轉身朝傅司衍他們跑去。傅司衍看到她身後的喬燁爬向旁邊的一個木桶,他把木桶扳倒,裏麵的透明液體流了滿地,刺鼻的氣味慢慢在空氣裏散開。
是汽油!
傅司衍已經猜到喬燁要做什麼了,他把李之然輕輕放在地上。
“阮亦晴,你帶她出去!”
“什麼?”
阮亦晴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傅司衍衝下樓梯。而他們身後的地下室,已是火光一片。火勢凶猛,用不了多久就會燒上來,將他們全部吞沒。
阮亦晴手忙腳亂地打開門往外衝,走出幾步,看到李之然還躺在樓梯口。有那麼一瞬間,她真想把李之然扔在那兒,但終究沒狠下心,跑回去將李之然拖了出來。阮亦情一抬頭,正好看見傅司衍正往越燒越旺的火光裏衝,嚇得不輕,大喊道:“傅司衍你不要命了嗎?快出來啊!”
傅司衍置若罔聞,他護住頭衝進大火,找到躺在地上等死的喬燁。喬燁沒料到他會回來,先是一驚,而後怒道:“你快滾!”
傅司衍一言不發地將他從地上拖起來。
喬燁掙紮著想推開他:“我讓你滾你聽見沒有?老子要是活著,下次一定找機會殺了你!”
傅司衍把他的一隻手搭在自己肩上,低聲說:“跟我走吧。”
喬燁愣了,他看著傅司衍火光裏的臉,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過去。他變成了那個十歲的喬燁,站在火光外,靜靜地看著裏麵的男人被燒死,看著那棟房子在眼前被燒成灰燼。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葬在那場大火裏的,除了那個畜生,還有他們一家三口曾經幸福安寧的時光。後來的他幾乎沒想起過五歲到八歲的那三年。隻有小喬燁一直留在那裏,留在最幸福的那段日子裏不肯出來,不肯長大……
阮亦晴已經把李之然拖到房子外麵,正好看見一輛車開過來,連忙招手呼救。
何岩沒等車停穩,就迫不及待地衝了下去,看見渾身是血已經昏死過去的李之然,驚得變了臉色。
“她這是……”他想起傅司衍,“傅總人呢?”
“還在地下室,裏麵起火了!”
傅司衍扶著喬燁一路走到樓梯口,大火追上樓梯,傅司衍想讓喬燁先出去,但一路配合的喬燁卻在這時按住了他的手。
“司衍。”他說,“你恨不恨我?”
傅司衍看著他回答:“恨。”
喬燁笑了:“很好,恨會讓你永遠記得我。”
說完,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將傅司衍推出門外,而後迅速鎖上門,任憑傅司衍在外麵怎麼敲都不開。
“喬燁,你開門!”
“傅司衍。”他靜靜地望著已經竄到眼前的火舌,笑了,“這場大火和二十二年前那場很像呢。”
火光裏,那棟房子又出現了,他看見養父母一左一右地牽著自己的手,把他帶進那棟房子。
“燁燁,這以後就是你的家了。”
喬燁閉上眼睛,臉上浮現出奇異的安詳之色。他張開雙手,跌進熊熊的大火裏,耳邊仿佛還能聽見養母的聲音,她正輕輕地哼著那首童謠,哄他入睡……尾聲尾聲
李之然昏迷了很久,她陷在無邊的黑暗裏,世界一片死寂。後來,她的意識恢複了一點兒,總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她聽不清那人說了什麼,隻是覺得那人的聲音很好聽,低沉平緩,極有磁性,聽著很容易令人著迷。
她真正醒過來,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李之然轉動眼珠,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一片雪白,空氣裏蘊藏著一股消毒水的氣味。她太久沒轉的腦子動了動,明白過來,自己是在醫院。
她視線往下一滑,看清了自己目前的情況——腰上、腿上、頭上都裹著白紗布,活脫脫一個簡裝版現代木乃伊。
看這情況,自己應該是出車禍了,或者是被仇家打了,也有可能是……穿越了。
就在李之然腦洞大開,根據目前慘痛的現狀,給自己設想悲慘命運的時候,病房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李小姐,你醒了?”進來的是個中年男人,西裝革履,溫文儒雅。
“你認識我?”李之然試探著問道,“是你撞了我嗎?”
這是……失憶了?何岩愕然,第二隻腳還沒邁進來,又退了出去,“我去通知傅總。”
傅司衍交代過,如果發現李之然醒後失憶,不要立刻叫醫生,先通知他。
沒過多久,李之然就聽見門外響起腳步聲,有人推門進來。大概是剛剛那個中年男人說的“傅總”。
男人很高,體型偏瘦,他有張英俊的臉,隻是麵容很憔悴,像是幾天沒睡覺了一樣。
“然然。”他走到病床邊,伸出手,隔著紗布碰了碰她的臉。
李之然想側頭躲開,奈何被綁得太嚴實,除了眼珠子和脖子以外,其他地方都不能動彈。於是她出聲警告:“帥哥,我是個律師,你最好放尊重點兒。還有,你能不能先給我解釋解釋我現在是什麼情況?”
男人收回手,一雙深邃的眼睛望著她,直看得李之然心裏發毛。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聽見他的聲音。
“傅司衍。”他說,“我的名字。”
“傅司衍……”她喃喃念著這三個字,有些茫然,“不好意思,沒聽過。”
傅司衍微微一笑:“沒關係,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互相認識,互相了解。”
他的笑容讓李之然有一瞬間失神。不知為什麼,她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意外地親切,可他們明明是第一次見麵啊。
“對了。”傅司衍從褲兜裏摸出一條項鏈,“這個是你的,你昏迷的時候我暫時替你保管了。”
吊墜是兩個英文單詞。
“The one……”李之然低聲念著。
“意思是‘命定的愛人’。”那個男人俯下身,給她戴上項鏈。
他的呼吸在她耳邊起伏,嗓音溫柔,一字一頓地對她說:“贈我此生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