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對於智商這樁事,總能找到自豪的理由。
譬如當人工智能“深藍”在國際象棋疆域,驕傲踐踏人類尊嚴的時候,人類智慧卻可以長久地站在我們老祖宗所搭建“黑白世界”的城牆上,笑看風輕雲淡。
不過任何新生事物的成長擺脫不了嗜血征服的過程,就像古代及中世紀遊牧民族覬覦農耕文明的一貫堅持。2016年人類智慧的衍生品,人工智能對圍棋這座堡壘再一次發起了攻擊。
人類對於“人工智能”這個自己孕育出生的孩子始終秉持矛盾的心態。雖然不甘心自身“春花落去”的結局,但依然持有盼望孩子“青出於藍”的大度。因為物種繁衍的需要總在物種基因內部埋伏著對子嗣的希冀,並且這種感情總是占有上風。
因此這次對陣的人工智能程序被命名為“AlphaGo”。其中的Alpha(α)是排位第一的希臘字母,與“Go”連在一起可謂一語雙關,既可以理解為“最初一步”,也可以看作“第一圍棋”,因為“圍棋”的英語單詞,也是“Go”。
著名的《韋氏新大學詞典》對“Go”這個詞作了如下關於圍棋的定義:
“go(JP)(1890):an oriental game played between 2 players who alternately place black and white stones on a board checkered by 19 vertical lines and 19 horizontal lines in an attempt to enclose the larger area on the board。”,“圍棋(日本語)(1890):一種東方兩人之間的遊戲,雙方互為放置黑棋和白棋在一塊畫著十九條經線和十九條緯線的棋盤上,以在棋盤上圍空多者勝。”
因為日語對圍棋的稱呼是“囲碁”或者“碁”(“碁”是“棋”的異體寫法),讀作“いご(igo)”及“ご(go)”,所以“go”成了西方語言對圍棋最常見的稱呼。
圍棋遺憾地在那個時代被德國人科歇爾特介紹到西方,所以沒被冠名“WEI-QI”。不過那個時代,的確隻有日本才有資格說圍棋屬於他們的“國技”。
1909年,日本棋手高部源平五段訪華,這位被當時日本第一圍棋門派掌門,本因坊秀石讓二子的日本二流棋手竟戰勝了所有中國名手,並將對手紛紛降至讓子……國人聞訊瞠目結舌,中華棋界唯有潸然。
一支新貴民族的崛起需要大眾爆棚的信心,反過來征服一個民族,與踐踏她的意誌往往意義等同,甚至更具殺傷力量。大和民族需要不顧一切地讓他們眼中的“支那”人明白:東瀛智士的大腦結構,遠比中華大陸上的一幹人眾更加精妙!
當高部圍棋橫掃神州的消息傳回日本,東瀛弈壇歡喜雀躍,更在第二年,日本圍棋史書《坐隱漫談》做這樣的記載:“從中國輸入的文物中,影響至深者,首推圍棋。且,日本圍棋淩駕於中國之上約一千兩百年……”
為什麼“一千兩百年”?因為領先應該從710年開始計算!710年,日本天皇遷都平城京(即奈良),開啟了“奈良時代”,引入大唐文化(其中包括圍棋)……天才就應該這樣吧!
誠然,日本圍棋四大門派(本因坊、安井、井上、林,合稱“棋所四家”)經曆千年,將東瀛圍棋水平提升到相當高的水準,更在《坐隱漫談》著成前二百年的康熙一朝,本因坊掌門“道雪”將日本棋藝又提升了一個境界,然而當時中華圍棋依然霸道地占據著強勢的地位,所謂“遠遠淩駕約一千兩百年”隻是掩蓋了某些故事後所編織的神話!
……
黃昏最後一縷光輝已然散盡,街道接著清冷下來。遠遠的三盞燈火,“品”字排列著從紫禁城,一路拐到“南三所”的一處院落,停滯下來。
大院莊嚴氣派,門頭高掛一塊大匾:太醫院。
“品”字的上“口”是康熙皇帝乾清宮總管顧問行手中擎著的宮燈。顧總管轉身讓身後兩名小太監候在門外,自己向守值軍士點了點頭,抬腳邁入院門。軍爺認得公公,忙不迭朝他的脊背哈了哈腰,那是對皇上身邊人的一份禮敬。
院落深處,一間廂房內的燭光搖曳。一名中年男子背對門扇,坐在床榻上麵。他已然發福,著一襲青灰長褂便裝,左手一本棋書,右手時而飛快地將一顆顆黑白子輪著落到棋盤;時而搖頭,將盤中棋子重新擺放……始終甘之如飴,興味盎然。
以至“吱嘎”推門的聲音過去片刻,中年人才將眼光轉向門扉,隨即脫口而出:“呀,顧公公!您老怎麼這會兒過來?”
“徐大人,趕緊的,皇上宣召南書房!”顧問行沒有搶先發話,以作自謙,但口氣清楚表明了康熙的急切。
康熙好棋,內廷長設“伺棋待詔”。顧公公所稱的“徐大人”,正是大清國“第一待詔”,徐星友。
徐星友接了口諭,不敢怠慢,匆忙更換了官服,穿戴整齊。由顧公公前頭領著,進到乾清宮。
一邊徐星友大禮完畢,垂首一旁站定。一邊顧公公依著聖命,指揮兩個小太監,小心地將一隻四方錦盒置於桌榻之上。
康熙沒有多餘寒暄,直指錦盒說道:“今天早朝,各藩屬國朝賀東宮儀,朕於太和殿接見諸等。或許知道朕好弈棋,東瀛國使奉上賀禮一件,係棋枰一副,稱為寶物。朕今晚詔徐卿到這裏,就是想要辨識明白其中的好處。朕自當權衡著找些玩意兒賞還,免得拂了盛情,同時被外邦看輕我泱泱天朝目不識珍。”
徐星友輕輕舒了口氣。他雖不善古玩鑒賞,但他位列大清棋界翹楚,凡是外蕃圍棋高士到京盤桓,總會想方設法與之接觸,所以徐星友關於圍棋的相關見聞,無論古今中外,極盡廣博。
徐星友一躬到地,上前兩步,對龍榻上擱著的一尺三見方,尺餘厚的木橔仔細賞鑒,又拿起黑白棋子各三、四玫摩挲了半晌,之後深施一禮,朗聲回奏:“奴才恭賀聖駕得寶!”
“哦?那你仔細給朕說個明白。”康熙眉毛一挑,隨即追問。
“此物稱作棋橔,乃日本國專有。設四足,規製一尺三見方、四寸至一尺厚,係‘日向綾營’的榧木材質。”
“東瀛盛產榧木,其中‘日向’產最尊貴,‘九州’產次之……傳聞‘日向’地區寒暖差異相差幅度大,降雨充分,光照時長,且岩石地帶,土地貧瘠,所以此地的榧木生長周期長,年輪細,木紋鮮明。‘日向’地區分布許多林地,其中‘綾營’出產的榧木最珍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