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青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玉珠一般滾落麵頰。
靈宣遞給亦青一塊手帕,然後蹲在亦青的麵前,拉著亦青的一隻手,試圖安慰地喊了一聲:“嬸娘!”靈宣這聲“嬸娘”剛剛出口,自己竟然哽咽著無法再出言說話。
龜茲王宮的侍從多次試圖將阿彩的屍體搬出這個房間,都被亦青瘋了般地趕了出去。無奈,他們隻能讓阿彩的屍體繼續躺在王宮中這間已成為亦青她們囚室的房間裏。
龜茲王的心中象吃了個老鼠一樣惡心。他找到呼衍閼氏,不滿地問道:“呼衍閼氏,你說說看,我這個宮殿,還象是一座宮殿了嗎?”
“好了,不要說了。”呼衍閼氏安慰他道:“你在西域為匈奴所做的一切,我們都知道。等我回去稟報了我們的單於後,讓單於助你成為西域的統領。”
“但是,那個死人的事?”
呼衍閼氏看了看安普居次,也十分無奈地說道:“這樣吧,這件事就讓我來處理好嗎?”
龜茲王百思不解:匈奴的閼氏何以會如此遷就這幾個女俘?
待龜茲王離去後,呼衍閼氏對安普居次說道:“安普,這畢竟是人家的王宮,總是停放著一個死人,也不太合適吧?”她歎了口氣,接著說道:“龜茲國是我們在西域的重要盟友,讓一具女屍躺在王宮中,傳揚出去,龜茲王如何麵對他的臣民?”
安普居次沉默了好一會,才說道“母親,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我們一起去看看她們吧?”
同安普居次一起走向關押女俘的房間時,呼衍閼氏多次轉頭看向自己的女兒。她已然發現,女兒這次被俘後,有了很大的變化。
自從安普居次被救回來後,呼衍閼氏對她更是百倍的寵愛,總是處處遷就。先答應她不把女俘關入監獄,而是在龜茲王宮專設一室,囚在宮中。後來,又答應她不強行將那具屍體搬走。她也不懂,自己的女兒何以會對這些漢人如此厚待。想來,一定是在女兒被俘後,這些漢人也曾厚待過她吧!她和那個漢女一起飲酒可是自己親眼看見的。
呼衍閼氏每次和女兒談起這幾個漢人女俘時,女兒總會麵顯崇敬的神態。呼衍閼氏不知道,在女兒被攣鞮日健抓去後,這幾個漢人在她身上施展了什麼樣的魔法?呼衍閼氏曾經問道:“我們單於庭也有不少漢人奴隸,難道這幾個漢人女子同我們那裏的漢人奴隸有什麼不同嗎?她們身上有什麼奇異之處讓你這樣著迷?”
安普居次無法回答母親的提問。她隻知道,在自己被俘後,常常會被這三個漢人女子之間那股真情所感動。正是她們三人之間的那股真情總讓安普居次有一種很溫暖地感覺。過去,安普居次生活在單於庭時,除了父母的關愛外,其他人見到她也是極度的恭敬、順從,可是這種恭敬和順從是冰冷的,沒有這三個漢人女子相處時的那種暖意。
她無法向母親描述這樣的感覺,因為語言在表達情感感受時總是顯得那麼蒼白。所以在母閼氏的詢問下,她也隻能淡淡地說道:“她們和我們那裏的漢人奴隸不一樣。”看著母閼氏不解的眼光,安普居次又補充道:“真的,她們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呼衍閼氏隻能驚訝於女兒的這些變化,女兒比過去少言了,她總是麵色沉靜,好象在思索著什麼。
母女倆人來到了囚禁亦青她們的房間。
亦青聽到門響,抬頭向房門望去,看見呼衍閼氏和那個曾被攣鞮日健抓獲的女孩走進屋內,她也不予以理睬,依然默默的坐在阿彩身邊。
呼衍閼氏看著亦青,片刻後突然用漢語說道:“你是漢人?漢人的女人為什麼會來到西域?”
就連安普居次也沒有想到,她的母閼氏竟然能說這麼流利的漢話。
亦青轉臉冷冷地回道:“你是匈奴人?你們匈奴的女人為什麼會來到西域?”
呼衍閼氏見亦青開口說話了,心中高興,也不在意亦青說話的語氣。她昂了昂頭,說道:“幾百年來西域一直臣服於匈奴,到西域,對我們匈奴人來說,就如同是到自己的親戚家裏一樣。”
亦青冷笑道:“西域一直臣服於匈奴?我看一直是被你們匈奴強暴奴役吧?自從漢使開通西域後,怎麼會出現西域幾十個國家多次上書大漢,請求臣服於漢?”
“可是,你們漢朝皇帝並沒有承擔起在西域的責任呀?而隻有我們匈奴單於一直對西域的諸多事態關懷備至。”
“你們的關懷就是肆意搶取西域的牛羊財物,掠奪西域的男女去充當你們的奴隸?”
呼衍閼氏沒想到,這個漢人女子會是如此的靈牙利齒。她揮了揮手,對亦青說道:“好了,這些問題留給他們男人去爭論吧,我們還是先談談眼前的事情吧!”說著,一指胡床說道:“你看,這個應該如何解決呀?總不能讓她一直這樣躺著吧?”
說到阿彩,亦青將眼睛轉回胡床上,她的目光立即變得柔和而慈愛。
呼衍閼氏說道:“她已經死了,死了的人是無法複生的。”
亦青猛抬頭,看著呼衍閼氏問道:“她死了嗎?”繼而冷笑道:“你們認為她死了嗎?”
麵對亦青瘋癡一樣的冷笑,呼衍閼氏不知再說什麼了。
在呼衍閼氏看來,亦青無疑是一個“主子”其餘的人如果不是她的仆從也必是她的屬下,她不懂,一個“主子”對於自己的仆從或是屬下怎麼會有這樣的感情?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安普居次,安普居次正楞楞地看著亦青。
呼衍閼氏用匈奴話喊道:“安普。”
安普居次在母閼氏地輕呼中回過神來,她沒有去和亦青說話,而是走到了靈宣的麵前,用匈奴話說道:“我知道我說的話你聽不懂,但是,如果天神顯靈,我想姐姐也可以用心來感受到我話中的全部意思。”
靈宣真地象能感受到她話中的意思一樣,雙眼顯出光芒。
“我第一次稱呼一個漢人為‘姐姐’。我不知道這樣的稱呼能不能得到‘姐姐’的認可?不過,不管你認可不認可,我都會這樣稱呼你。”
聽到安普的話,呼衍閼氏吃驚的看著她。
“我很快就要離開西域了,不管母閼氏同意不同意,我都不想再在西域呆下去了。如果母閼氏同意,我將和她一起離開西域,如果她不同意,我就隻身一個人回去。
“這次來到西域,我最大的收獲就是看見了真正的漢人,我希望在我離開西域之前,能夠看到母閼氏放了你們,還你們自由。但是,這一定非常困難,不過,我會努力去說服我的母親。
“我不知道漢人是不是也認為人最後會回歸大地,不過我們匈奴人認為,人的最後歸宿一定是大地,因為,大地給予了我們一切,最後,我們必將把自己的全部奉獻給大地,就是一匈奴的戰士戰死他鄉,我們也會為他建‘逗落’(匈奴的衣帽塚),而讓大地接納他。”
安普居次的這番話已然深深地打動了呼衍閼氏。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的安普居次會有這麼一段精彩的說辭。
“隻是可惜,她的話,那些漢人聽不懂。”呼衍閼氏默默地想。
正當呼衍閼氏這樣認為的時候,靈宣竟然奇跡般地握住安普居次的手,雙眼中閃爍出了淚光。
靈宣似乎聽懂了安普居次所想表達的意思。不是“似乎”而是真正聽懂了安普居次口中所吐出的語言。因為她們這一刻不是用語言在傳遞信息,而是用心在相互交流。
無論是漢人,還是匈奴人,都有著對“最真實的情感”的渴望,都有著對生與死的共同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