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一開始,耀子並未提到有什麼事。“下星期二晚上有空嗎?”

我心想,她還是老樣子,並回答道:“我隨時都有空。”

“那麼,要不要去看川添桂的表演?在六本木。”

“川添桂?”

“你不記得嗎?就是專門寫耽美派小說,也彈奏小提琴的那位。你應該也去過一次。”

“啊,是他呀。”我是想起來了,不過或許是沒多大興趣,印象並不深。

“有件事我覺得不太對勁,想到時候確認一下,你陪我去吧。”耀子用半強迫的語氣說:“我現在把節目單傳真過去,你把電話撥到傳真好嗎?”

“好啊。”

“那麼,拜托嘍。”

隻是這樣而已。仔細想想,她似乎有些無精打采,但從電話得來的印象並不可靠。我從抽屜拿出她當時傳真過來的節目單,上麵寫著“黑暗夜會性欲與禁忌”,另外印有女人身穿暴露的黑色吊帶式緊身皮革裝,以手指拉著乳頭上的環飾的照片。耀子一向喜歡這類活動。

這時,對講機的鈴聲響了。這棟公寓的樓下並無自動鎖之類的高級設備,通常對講機鈴聲一響,表示訪客已經站在門外。

身上隻穿了一件寬鬆的T恤,我慌忙套上牛仔褲。

“哪一位?”

“我是成瀨。”

“請等一下。”

成瀨本人竟然來了。我驚訝的走向玄關。

“對不起,突然冒昧打擾。”

打開門,體格強健的高大男人凝視著我,輕輕點頭。他身穿黑色圓領寬鬆襯衫、靛藍色牛仔褲。完全未褪色的硬挺牛仔褲,和他的氣質十分吻合。曬成黑褐色的粗壯手腕戴著大型潛水表,聽說他大約四十二、三歲,不過看起來更年輕精悍。

我很驚訝,因為他的外表和我想象中的差距極大。聽耀子形容,成瀨是相當精明的中古車進口商,偶爾還會幹一些騙人的勾當。

譬如,她因為車內照明不亮,或冷氣開關出毛病等問題,把車送到成瀨的車廠修理,結果一直弄不好,理由是零件沒有庫存或必須排除待修。等車子好不容易送回來時,儀表板的裏程數卻增加了一百公裏——

搞不好把我的車租給其他人用呢,否則就是讓員工開出去兜風。

我記得耀子說過這樣的話,所以一直想象成瀨是那種身穿意大利西服、能言善道的浮誇男人。但眼前的男人外表看起來卻很誠實。

不過,成瀨的眼神果然比一般人銳利聰敏,和我寒暄過後,立刻檢視是否有耀子的鞋,之後又巨細靡遺的觀察整個室內,仿佛隻要任何耀子的東西,他絕對不會漏掉。

“耀子沒來。”

“我想也是。”成瀨沒有看我,喃喃自語道。

那種神態令我害怕,因為他完全不相信我說的話!

“我可以進來嗎?”說完,他開始解工作鞋的鞋帶。

“請便,反正即使我說不行,你也打算進來吧。”我交抱雙臂靠著牆,無可奈何的望著成瀨。這種氣焰很盛又突然闖入的男人令我不快。

“是的。”成瀨不以為意的繼續解鞋帶。

這時,房門突然被用力推開,一位卷發的年輕男人大搖大擺的走進來,手上拿著行動電話,見到我也不打招呼,反而恫嚇似的聳聳肩。他那身誇張的打扮,讓我瞠目結舌。

上身是鮮藍和藍寶石綠的抽象圖案絲質襯衫,搭醒藍色的短褲和柔軟的深藍色人造皮便鞋,脖子及手腕上分別掛著粗金項鏈,以及一隻勞力士滿天星表。如果身上的衣服真的是凡賽斯(GianniVersace),全身上下應該價值四百萬元之譜吧。當然,這不是從事普通職業的人的裝扮。

我想起以前出入父親事務所的人,他們都是些看似正常,卻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就是這位大姊嗎?”年輕男人朝成瀨輕輕點頭後,看著我,威脅似的說。聲音裏透著輕微的北關東腔。

“君島,你在這裏等一下。”成瀨臉孔緊繃,朝男人說完,逞自進入我的房間。我想跟進去,叫君島的男人卻一言不發的抓住我的手臂。

“你幹什麼!”我掙脫手臂,怒罵道。

他乖乖放開手,似乎被我凶巴巴的態度嚇到了,但旋即後悔自己如此反應,輕輕咋舌後,朝著我放在複關的短靴旁吐了一口口水。我心想,還好沒吐進鞋內,不過對於仿佛長不大的中學生般幼稚的君島感到些微恐懼。

“對不起,村野小姐,請你過來一下。”擅自進入房內的成瀨叫我。為了找耀子,他可能連浴室、廁所,甚至床鋪底下都看過了。

我沒有回答,和君島互瞪一眼之後,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間。看到我因憤怒而滿臉通紅,成瀨首度微微露出笑容。

“抱歉,真不好意思。”

“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能請你說明一下嗎?”

“也沒什麼好說明的,事情很單純,何況我也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成瀨滿臉不悅的說,並聳聳肩表示不耐,視線望向丟在陽台角落的舊海報。“總而言之,耀子帶著一筆巨款失蹤了。”

“騙人!”我挑高眉毛,大聲反駁。“這絕對有問題!耀子不會做這種事的。”

成瀨的視線回到我臉上,疲憊的笑了。“我原本也這麼相信她。但這是事實,她帶著我托她保管的一億元失蹤了。”

聽說金額高達一億元,我已能了解事態的嚴重性,也明白成瀨和君島特別趕來這裏的原因。即使這樣,我仍確信這中間出了什麼差錯,因為耀子是我所有朋友中最聰明的,她絕對不可能做出卷款潛逃這種蠢事。

我瞥了成瀨一眼。成瀨正茫然望著我的臉,我想他一定也有同感吧。

“她會去哪兒呢?”

“如果知道就好了。”成瀨也拉出一把椅子坐下。

隔著餐桌麵對麵坐下後,我們首度正麵凝視對方。成瀨兩頰瘦削,眼神銳利,容貌英俊,不過似乎消耗了相當多的體力,眼睛充血,眼窩下方出現黑眼圈。

“稱為什麼把那麼多錢放在她那裏?”我半喃喃自語的問。

“那些錢原來是暫放在我那兒的。……該怎麼說呢?”成瀨從口袋掏出萬寶路淡煙,用名牌打火機點著。

我遞上小玻璃碟代替煙灰缸。他接過,說了聲“謝謝”。

“坦白說,那是周六我向總公司借來的錢,但是昨天正好有個專為客戶舉辦的高爾夫配對友誼賽,我必須前往伊東,所以不得已暫時把錢放在耀子家,並告訴她我星期日傍晚會回來。但今天早上伊東下大雨,比賽停止,所以我提早趕去她家,可是耀子不在家,錢也不翼而飛。”

“你為什麼不把錢放在自己家?”

成瀨似笑非笑的望著我,表情似乎在說:你應該知道才對呀。

“我已經一年多沒回家了。”

我當然知道原因是和耀子陷入畸戀關係——成瀨已有家室,夫妻間為此常起勃溪。

“但是耀子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事,或許她被卷入某種犯罪事件……”

“怎麼可能?她的護照、行李箱,甚至隨身物品都不見了。如果不信,你可以跟我去看。”成瀨嘴唇扭曲,恨恨的說。但不管他怎麼說,我仍舊不相信耀子會做這種事,其中絕對有隱情。我一邊啜著涼了的咖啡一邊這樣想。

“不過,你怎麼會找到我這裏?”

“我又急又慌,四處尋找線索。我想或許她在出門前會打電話去哪裏,就按重撥鍵,結果發現她打過電話給你。不,就算沒這件事,我還是會來找你,因為你和耀子感情最好,對不對?”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終於明白方才成瀨講電話的態度了。“昨夜,不,應該是今天淩晨三點左右,電話鈴聲確實響個不停,但是我沒有接聽,等後來接上答錄機,鈴聲又響過一次,可是對方並未說話。還有,雖然我們感情不錯,她也不太會把重要的事告訴我。”

“是嗎?”成瀨言下之意似乎不太相信。“對了,車子呢?”

“車子?”

“耀子說BMW借你用了。”

“啊,沒錯。”我想起向耀子借車的事,霎時頗覺狼狽。“我沒去看,我最近一直沒用車。”

“車停在哪裏?”成瀨已經站起身。

耀子手上有另一副車鑰匙,就算半夜來開走,我也不意外,何況本來就是她的車。

“就在這棟公寓的停車場。”

“你也一塊兒來吧。”

“我不要。”

“拜托。”成瀨起到我身旁,用力抓住我的手臂,我隻好心不甘情不願的站起身。

“要去哪裏?”坐在玄關的君島也站起來,想跟我們一起去。成瀨製止他:

“你留在這兒。也許會有什麼聯絡也未可知。”

“好吧。”君島突出下額表示同意,並用無神的眼眸威脅似的瞪我一眼。在狹窄的玄關擦身而過時,我聞到君島身上強烈的Egoist香水味。

成瀨彎腰,仔細的係鞋帶。雖然獨居,可是衣服很幹淨,一望即知是律己嚴肅的男人,想必他的車廠也整齊又清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