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套上橡膠拖鞋,倚著牆壁,冷冷注視著成瀨優雅俐落的動作。

“走吧。”成瀨拉住我的手臂,開門跨出走廊。辛西雅和同伴茱莉正麵帶不安的望向這邊。她們穿及膝的黑色緊身褲、原色大T恤,彼此手握著手。

辛西雅正想開口,突然從門縫間看到君島麵向這邊大刺刺的站著,兩人的手握得更緊了,似乎一眼就看出君島是流氓。

“沒事,別擔心。”我對辛西雅微笑。

茱莉拉著辛西雅退回房間。

成瀨已進入電梯,正按著“開”的按鈕等我。

“鄰居嗎?”

“嗯。”

成瀨按下一樓,望著我。“你從事什麼工作?”

“耀子沒告訴你?”

“沒有。”成瀨不太感興趣的瞥了我一眼。

穿著洗得泛白的T恤和褪色牛仔褲,短發濕漉漉的黏在未化妝的額際,臉色仍因悲傷而蒼白,眼角已有魚尾紋的三十二歲女人,看起來會有魅力嗎?

“完全無法想象你從事哪種工作,是和耀子一樣當作家嗎?”

“不,現在無所事事。”

“以前呢?”

“曾在廣告公司待過。”

“哦?為什麼不做了?”

我沒回答。成瀨大概也發現自己問太多了,未再追問。

“不錯嘛,沒有工作還能過日子,這種生活開銷一定很大吧。”

“不,我很節製,所以幾乎花不了多少錢。”

“那倒還好。”成瀨微笑,希奇的凝視著我,好象第一次對我產生興趣。

電梯到達一樓,門剛打開,立刻衝進兩名幼兒。成瀨問他們要上幾樓,替他們按鈕,轉身對我說:“真令人驚訝,想不到新宿二丁目也有孩童居住。”

“他們會成為好孩子的,因為有許多壞榜樣可以讓他們自我警惕。”我麵無表情冷冷的說。

成瀨苦笑,點頭致歉道:“你是指君島嗎?對不起,那家夥是地痞混混。”

穿過樓下大廳時,成瀨指著成排的不鏽鋼信箱說:“‘村善偵探調查事務所’是你住的房間?”

我心想,反正他一定也看過信箱裏麵,就坦白回答:“是的,家父以前當私家偵探,現在退休了,在北海道養老。”

“私家偵探?很希奇的工作嘛。”

“是嗎?”

“你不會也打算當私家偵探吧。如果不是,沒換下公司招牌不要緊嗎?”

“沒關係。”

“沒有人打電話或上門委托調查嗎?”

“有是有,但我無所謂。”

或許我的語氣顯得不耐煩,成瀨浮現詫異的神情。坦白說,信箱上的公司名稱或自己的工作,我根本毫不在乎。

走出樓下大廳時,濃灰色的天空灑下豆大的雨滴打在我手臂上。看天色,好象一場驟雨即將傾盆而下,不過實際上卻還要等一段時間,是那種非常燠熱、令人意誌消沉。自體內深處發懶的惡劣天氣,而且新宿二丁目周日上午的臭味——垃圾的臭味——也從四處飄過來。

我們默默走向建築物後方。停車場是在環繞公寓四周的圍牆和建築物之間勉強辟出的一塊空間,隻能停放十輛車,想在這兒租到車位極端困難。我是因為前一位租賃的車主跑路,才奇跡般的停進來。

“車在那邊。”來到能看見車的地點,我鬆了一口氣,指著說。

耀子借我使用的鮮紅色BMW320i敞篷車和往常一樣,稍靠右停在經營人妖酒吧的三樓住戶的黑色AMG賓士車旁。我停車一向偏右。

“鑰匙借我。”

“嗯。”

成瀨仔細查看BMW四周,連底盤都不放過,然後打開車門,謹慎觀察內部,似乎對我隨手丟放在駕駛座旁的CD很不滿,神經質的把它們疊整齊放到後座,然後又檢查儀表板、椅背後的置物袋、座椅縫隙、腳墊下等各處。真不愧是中古車業者,動作非常熟練。看到他那樣巨細靡遺,我不禁感到疑惑:他到底在找什麼?

之後,成瀨打開後行李廂。行李廂內有備胎、從未打開過的工具組、一雙耀子的芭蕾舞鞋款式的黑色亮皮鞋,以及一把透明塑膠傘。

成瀨用力關上行李廂蓋。

“你最後一次開這輛車是什麼時候?”成瀨不耐煩的盯著我問。

“約莫一星期前,我開車到池袋,之後就沒有開過了。”

成瀨頷首,用手指觸摸前輪正下方柏油路麵上的黑色油漬。那是上一位租用者的雷諾五號留下的。

“油量有沒有減少?”

“原本油箱差不多是滿的。”

成瀨刻意啟動引擎,檢查燃料表,油箱果然滿滿的,完全沒有耀子曾來使用的跡象。

“她是什麼時候借你用的?”

“四月初。耀子不是曾到柏林采訪半個多月嗎?當時她借我的,後來還說我可以一直使用。我本來告訴她,這輛車太豪華,我不敢開,但她說她已經不想自己開車了。”

“為什麼?”

“這個嘛……”我搖頭表示不解。

現在想起來,耀子從柏林回來後好象有些改變,仿佛發狂似的拚命工作,以前她經常來電話,但最近幾乎沒有聯絡。

“耀子從柏林回來之後好象有些改變。”

“是嗎?我沒注意到。”成瀨滿麵愁容,冷淡的說,眼睛隔著車窗望向隔壁賓士車的裏程表。

“或許她又去柏林了。”

“帶著那筆錢?”

成瀨的口氣似乎對此無法諒解。

“就算真是如此,錢借給她又有什麼關係呢?畢竟……”我本來想說“你們是戀人”,卻勉強把話吞下去,因為成瀨寒著臉打斷我。

“那不是我的錢!”

“我知道……”

成瀨憤然道:“不,你不知道。我的公司是別人出資成立的,隻是子公司。那筆錢是總公司的錢,不是我的錢,不一樣的。”

“既然這樣,為何星期六才拿到那筆錢?”

“總公司的會長正好吃到甜頭,手邊進來那筆錢,知道我這邊虧損,就撥過來借我暫時周轉。”

“吃到甜頭?”

“嗯。”成瀨沒回答,避開話題似的聳聳肩。

看他的表情,我心想他一定是不願說明,也許那是一筆見不得光的黑錢。

“君島是總公司那邊的人?”

“沒錯。”成瀨不耐煩的回答。

我終於明白成瀨氣急敗壞趕來的原因。

成瀨嚴肅的問:“我知道自己很嘍嗦,但耀子真的沒和你聯絡?”

我凝視成瀨的眼睛,緩緩搖頭。

“耀子沒寄放什麼東西在你這兒?”

“沒有,除了這輛豪華BMW。”

“我可以相信你嗎?”成瀨喃喃自語,似乎已無計可施。

“隨便你,反正與我無關,那是你們之間的問題。”

“那倒不見得。”成瀨以下顎指了指正好在公寓前停下來的白色賓土600SEL。我深深歎了一口氣,因為我看到另一個男人帶著小林由加利朝這邊走過來。

由加利在耀子的事務所幫忙接電話,最近也兼任耀子的助理,是個年輕女孩。

她臉色蒼白,跑向我。“美露小姐!”

“由加利,怎麼回事?”

“那個人突然打電話給我,問我知不知道耀子老師的事,又說她突然失蹤了。我說我不知道,他就強迫我出來……”

“你是真的一無所知,不會有事的。”

由加利瞥了成瀨一眼,低聲說:“可是,對方是流氓耶,不知道會不會相信呢。”

“可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又能怎麼辦?”我不耐煩的大聲說。

我很後悔,如果那通電話真的是耀子打來的,我應該接聽,那就不會有這些麻煩了。

“成瀨先生,會長在等著呢。請快點。”帶由加利來的男人催促道。這人和君島不同,西裝筆挺,一副正經模樣。

成瀨點點頭,望著我。“那麼,很抱歉,請村野小姐和由加利小姐一起去吧。”

“我不去,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憤然抗議。

立刻,成瀨要挾似的說:“如果你不去說明,一旦他們認為你和耀子串通,會很麻煩的。我們已經知道耀子最後是打電話給你,三更半夜裏,做什麼事都有可能。”

這真是巧妙的恫嚇!

我和成瀨互相瞪視。由加利低聲說:“請你一起去吧,拜托。”

我懊惱的咬緊下唇,成瀨避開我的視線。

“問題是也在你不相信我,對不對?你認為我和耀子合謀奪取那筆錢?”

“我雖然不希望這樣想,但……”成瀨說著,並未掩飾心中的懷疑。

我走近怕得發抖的由加利,說:“既然這樣,不愉快的事就讓它盡快結束吧。”

“那就好。”由加利喃喃自語,然後畏怯的抬頭望著成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