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宗皇祐三年(公元1051年)範仲淹到青州任知府,這是他的官宦生涯,也是人生旅途的最後一站。第二年即病逝了。《嶽陽樓記》是他去世前7年,因病從前線調內地任職時所作。正如《出師表》一樣,這是一個偉人後期的作品,也是他一生思想的結晶。我能想見,一個老人在這小院中,在井亭下、竹林中是怎樣地焦慮徘徊,自責自求,憂國憂民。他回憶著“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的戍邊生活;回憶著“居廟堂之上”,伴君勤政的艱辛;回憶賑災放糧,所見到的平民水火之苦。他總曆代先賢和自己一生的政治閱曆,終於長歎一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聲大徹大悟的慨歎如名刹大廟裏的鍾聲,渾厚沉遠,震悟大千。這一聲長歎悠悠千年,激勵著多少誌士仁人,匡正了多少仕人官宦。《嶽陽樓記》並不在嶽陽樓上所作,洞庭湖之大觀當時也不在先生眼前。可以說這是一篇借題發揮之作。範公將他對人生、對社會的理解,將他一生經曆的政治波濤,將他胸中起伏的思潮,一起借洞庭湖的萬千氣象傾瀉而出,然後又頓然一收,總成這句名言,化為彩虹,橫跨天際,光照千秋。
春風拂動唐楸宋槐的新枝,翠竹擺動著嫩綠的葉片,這古祠在歲月長河中又邁入新的一年。範公端坐祠內,默默享受這滿院春光。我院中徘徊,麵對範公、歐陽公和富公的神位,默想千年古史中,如他們這樣職位的官員有多少,如他們這樣勤勉治事的人又有多少,但為什麼隻有範仲淹才教人千年永記,時時不忘呢?我想一個人隻有辛苦地實踐,誠實地犧牲還不行,這些隻能隨壽而終,隻能被同時代的人理解。更重要的是,他要能創造一種精神,能提煉出一種符合民心、符合曆史規律的思想,是那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名言,是這種進步的憂樂觀使範仲淹得到了永恒。
走出範公祠,上車出城。路邊閃過兩個高大的石牌樓,突兀兀地在寒風中寂寞。人說這是當年衡王府的舊址,多麼威風的皇族,現在隻剩下這路邊的牌樓和山上的壽字。遙望雲門,霧靄中翠柏披拂,奇峰傲立。在山上刻字的人終究留不住,留下的是這默默無言的山;把門樓修得很高的人還是存不住,長存的是那些曾用生命去掮動曆史車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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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評價了北宋名臣範仲淹,敘議了他在軍事上和政治上的貢獻。用井水調藥,治民痼疾;賑災放糧,救民水火;統兵戍邊,大敗敵寇;主持並推行政治革新。盛讚他是“永恒”的,首先是無欲、無一己之私,其次是他勤勉治事,勤政愛民,更重要的是第三點,他創造了一種精神,提煉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一符合民心、符合曆史規律的思想的憂樂觀。
文章構思獨特,前文寫衡王刻“壽”字,既是遊蹤所至,記奇記趣,也是以其意圖長壽和永恒的目的及其在人間轉瞬即逝的下場,來反襯範仲淹的事跡和精神,通過對比突出範仲淹的永恒,說明隻有像範仲淹這樣為國為民做出貢獻的人,其生命和精神才能永恒。
本文語言典雅而又豪放,體現了梁衡政治散文的語言特色。寫上山小石路,抓住景物特點,一詞傳神,“兩邊一色翠柏,枝枝蔓蔓,撒滿溝溝壑壑”,有色有形,有點有麵。“樹並不很粗,卻堅勁挺拔,都生在石上。樹根緣石壁而行,如閃電裂空;樹幹破石而出,如大纛迎風”,樹的形態、精神,以兩個比喻形象畢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