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覓渡,覓渡,渡何處?(3 / 3)

如果他一開始就不鬧什麼革命,隻要隨便拔下身上的一根汗毛,悉心培植,他也會成為著名的作家、翻譯家、金石家、書法家或者名醫。梁實秋、徐誌摩現在不是尚享後人之饗嗎?如果他革命之後,又撥轉船頭,退而治學呢,仍然可以成為一個文壇泰鬥。與他同時代的陳望道,本來是和陳獨秀一起籌建共產黨的,後來退而研究修辭,著《修辭學發凡》,成了中國修辭第一人,人們也記住了他。可是秋白沒有這樣做。他另有所求,但又求而無獲,甚至被人誤會。

一個人無才也就罷了,或者有一分才幹成了一件事也罷了。最可惜的是他有十分才隻幹成了一件事,甚而一件也沒有幹成,這才叫後人惋惜。你看嶽飛的詩詞寫得多好,他是有文才的,但世人隻記住了他的武功。辛棄疾是有武才的,他年輕時率一萬義軍反金投宋,但南宋政府不用他,他隻能“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後人也隻知他的詩才。瞿秋白以文人為政,又因政事之敗而反觀人生。如果他隻是慷慨就義再不說什麼,也許他早已沒入曆史的年輪。但是他又說了一些看似多餘的話,他覺得探索比到達更可貴。當年項羽兵敗,雖前有渡船,卻拒不渡河。項羽如果為劉邦所殺,或者他失敗後再渡烏江,都不如臨江自刎這樣留給曆史永遠的回味。項羽麵對生的希望卻舉起了一把自刎的劍,秋白在將要英名流芳時卻舉起了一把解剖刀,他們都把行將定格的生命的價值又推上了一層。

哲人者,寧肯舍其事而成其心。

秋白不朽!

閱讀指導

本文於1996年發表在《中華兒女》第8期,2003年被選入人教版高中語文課本。

一介書生,卻心憂天下;手無縛雞之力,卻是一個革命政黨的領袖;體弱病殘的書生,卻在監獄中從容鬥敵,最後視死如歸、肅穆淡定地英勇就義;一個忠誠英勇睿智的革命烈士,卻多年被視為投降變節的叛徒。為什麼選擇這個糾纏不清的悲劇人物來寫,梁衡說:“曆史篩選出那些有貢獻、有個性、占領了各個製高點的人,作自己進程的坐標。他們的名字或者代表一個領域的開拓,或者代表一段曆史的過程,或者他本身就是一個海。他們可能是偉人、名人或者凡人,但是他們所蘊藏的思想和人格的內涵,足夠我們駕船撒網去作永遠的捕撈。”

瞿秋白,“受命於白色恐怖之中,以一副柔弱的書生之肩,挑起了統率全黨的重擔。”到從容就義,僅有36年的短暫人生。文章重點寫他的“三個如果”:如果秋白是一個如李逵似的人物,也許人們早已把他忘掉;如果秋白的骨頭像他的身體一樣的柔弱,他一被捕就招供認罪,那麼曆史也早就忘了他;如果秋白就這樣高呼口號為革命獻身,人們也許還不會這麼長久地懷念他研究他,理應名垂青史,可在就義前夕又寫下《多餘的話》。“他短短的一生就像一幅永遠讀不完的名畫”,令我們“悲其大才未展,悲其忠心不被理解”。一個人麵對死亡,竟能如此從容鎮定、瀟灑自如,他的內心該有多麼強悍,擁有多麼強大的精神力量;在擁有烈士勳名的同時,卻殘酷地自我剖析,把靈魂赤裸裸地放在顯微鏡下,又是多麼強大的自我解剖精神,他將自己全身心、無保留、不計生前和死後、不計功不計名地刮自己之骨以療革命之毒,抽筋剔骨將一顆赤子之心奉獻給革命。

文章情理並重,從人性的深層重新來詮釋人物。輕輕拂去曆史塵埃,作者找到了“覓渡”這個獨特的視角。他說:“寫文章,切入點要新穎獨特,與眾不同,一定要抓住國家、民族、社會這條主線,並把責任感融入其中,才能引起現代人的共鳴。”寫本文,從初次瞻仰故裏萌發創作衝動,到最後成文,中間就相隔整整六年。單是紀念館,作者便前後認認真真地參觀過三次。在這麼漫長的過程中選擇事例,提煉體驗,積累思想,始終在尋找展開情思的具體契機。最後偶然間找到那條曾經流過秋白故裏的覓渡河這一意象,並把它和瞿秋白人生道路的選擇和人生價值的權衡聯係起來,從而悟出了秋白不尋常的悲劇性一生。“覓渡”二字這才被異乎尋常地突出了出來,具有了文章所給予的豐富意蘊,也給本文找到了撼動人心的切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