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我們受到了特殊的禮遇,盡管這裏的風光是平生從未見過的美,但是在將離開印度時,我們幾個人都發誓不願再來第二次了。我們實在受不了那一雙雙總是在你麵前晃著的乞討的手。
7日淩晨三時到德裏,住五星級阿育王飯店。旅途勞頓,蒙頭大睡,早晨醒來一開門,兩個白衣黑漢(印度的飯店全是男服務員)就進來打掃。我們下樓吃飯,回來時房間已收拾好,這時他們又進來揮著大抹布比畫著說:“打掃一下好嗎?”我點頭表示同意。他不打掃,出去一趟,又敲門進來,又比畫一下,我又點頭,他又不打掃,出去又回來。這樣騷擾再三,我終於明白是來要小費的。但剛下飛機,飯店銀行還未開門,盧比換不出來。一大早我們同行的幾個人都受到這種反複地“問候”。直到換來錢,發了小費我們才有了一點自由,才能靜下來觀察一下這座以印度曆史上的秦始皇命名的豪華的飯店。
一會兒,使館同誌來約去看看市容。濃綠闊葉的參天巨木,沿街隨意怒放的玫瑰,嫩細的草坪,使我們頓生新奇興奮之感。沿著總統府前氣勢雄渾的大道,我們漫步到印度門下。這是一座如巴黎凱旋門式的紀念碑建築,我掏出相機,仰頭辨認著門楣上的字跡,準備作一會兒曆史的沉思,身後卻響起清脆的小鑼聲,回頭一看,一個精瘦的黑漢子牽著兩隻猴子,齜著一口白牙,不知何時已蹲在我們身後的草坪上,那兩隻猴子正圍著他擠眉弄眼地轉圈。他一見我們回頭,便招手請照相。陪同連說:“那是討錢的。”話音未落,快門已按,那漢子早起身伸手,那兩隻小精靈也立即停止舞動,靜靜地伺立兩旁。我們猝不及防,隻好掏出十個盧比,打發走玩猴人,重又抬頭研究印度門的曆史。忽然背後又響起嗚嗚的笛聲,又一個頭上纏著一大團花布的漢子,不知何時已盤膝坐在我們身後,他麵前擺著一個小竹盤,盤中蜷縮著一條比拇指還粗些的長蛇。那蛇隨著笛聲將頭挺起一尺高,吐出長長的信子,樣子十分凶殘。思古幽情讓這一猴一蛇是給徹底吹掉了,況且我們剛才匆匆出來,也沒有換幾個零錢。大家便準備上車走路。但那玩蛇的漢子卻攔住路不肯放行,說少給一點也行,又突然將夾在腋下的竹盤一翻,那蒙在布裏本來蜷成一盤的蛇突然人立前身,探頭吐信,咄咄逼人。漢子臉上涎笑著,一手托蛇,一手伸著要錢,沒辦法,又投下十個盧比,我們慌慌而去。
從印度門出來到紅堡,這是一座印度末代王朝的皇宮。門口熙熙攘攘,賣水果的,賣孔雀毛的,賣假胡子的,攔住路非要給你剪個影不可的,五光十色,喊聲不絕,像一鍋冒著熱氣的八寶粥。這回有了經驗,不管什麼人上來,連聲“NO, NO”,目不旁視。但是當我們從堡內出來,又有幾個人擁了上來,非要領你到停車場不可,真是笑話,我們自己剛才停的車,還用別人領路?但是不行。特別是一個拄拐的殘腿青年,你左突右衝,他東攔西堵,而且故意在你麵前晃動那條半截腿。隻好給他十個盧比。拿了盧比也不領路了,我們自己去上車,這簡直有點強奪了。
從紅堡出來去看甘地墓,進墓地要脫鞋,門口早有一堆人爭著給你看鞋子,又是十盧比。接著看比拉廟,在印度凡進廟和舊王宮、城堡之類的地方都要脫鞋,於是給人看鞋,成了最方便的要錢行業,類似北京街上存車的老太太,見車就收錢。這裏是見鞋就收錢,而且你非脫鞋不可,不給錢不行。比拉廟前又被敲了一次竹杠。這座廟是全石建築,太陽曬得石板火燙,我們赤著腳,齜咧著嘴,正想欣賞一下各種雕像,一個穿黃衣、持竹棍的警察(印度警察的警棍是一根一米長的普通竹竿)走上來喝道開路,要為我們領路。我們一行中有三人英語很好,又有使館同誌陪同,實在想自己靜靜地觀賞一下這古代的建築藝術。但是不行。你從這座房子裏進去,他就在門口堵你,非要領你進另一座房子不可,還把別的遊人推開,像是對我們特別照顧。我們心裏實在煩透了,而你越煩,他越纏住不放,在一個個神像前指指畫畫,又用烏黑的食指蘸一點朱砂,強在你的額頭上按一個紅痣。其實他那半生不熟的英語,那點曆史、藝術知識真說不出什麼東西。但我們成了他的俘虜,隻得跟他一處一處地繞,終於走完了這座廟,腳也燙得成了烙餅。他自然又向我們伸出手。剛才因為無零錢,一咬牙給了看鞋人五十盧比,現在除了一百的一張,再無小票了。況且,到印度還不過半天,照這樣下去我們每人三十美元的補助,怕隻填了這些人的手心也不夠。陪同的同誌隻好拔下身上的一支圓珠筆。那警察接過看也不看一眼,老大不高興地走了。
在印度討錢成了一種風氣,一種行業。好像一切人都可以想出要錢要東西的招數,而且毫不臉紅。孟買海灣中有一個象島,星期天我們乘船去玩,一下船,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太婆便來攙扶你。我看她這一身打扮,花裏胡哨的“沙麗”(印度婦女穿的服裝,就是身上裹的一塊大布),兩個大耳環,黑如樹皮的麵部閃著兩隻賊亮的眼,額頭上一個大紅吉祥痣,額頂發縫裏也有一道紅朱砂,像被人剛砍了一刀,很是嚇人,忙擺手避讓。這時,一對歐洲夫婦跳下船。老太婆就上來扶那歐洲女人,她那雙枯瘦如柴的黑手緊扣著那女人肥嫩的白手臂,指甲幾乎掐到肉裏去,生怕這個到手的獵物逃掉。那白女人大概不知其意,邊走邊聽她指指畫畫地說海邊的樹林、灘上的鷺鳥,很為異鄉情趣所醉。一會兒走過棧橋,那老太婆就拉著白女人要照相,跟在後麵的丈夫忙舉起相機。這時,旁邊果然又跳出一個同樣打扮的老太婆,一照完相,兩人都伸手要錢,丈夫愕然,準備走,哪能走了,隻好掏出一張紙幣給了第一個老太婆,但第二個卻堅決纏住不放。我竊喜自己的經驗,聰明的白人活該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