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忽又重聽走西口(3 / 3)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看來不管是皇帝老子還是風流名士,要寫好詩就得向百姓學習,努力去掉文人身上的珠光色和脂粉氣。當然學習也要有個度,也不是越土越好,土到《紅樓夢》裏的薛蟠體也就糟了。

其實,趙君的詩大多是為歌、為舞而寫的。這幾年在舞台上有一股不太好的風氣,哪怕是唱一首很淳樸的民歌,也要燈光陸離,煙霧漫漫,然後再找一些不明不白的伴舞,在歌手的前後左右伸胳膊蹬腿,非得把那清粼粼的旋律,藍格瑩瑩的舞台,攪得一團混沌才甘心。而趙君的詞卻自帶著一份不可褻瀆的清純。所以他的詞也給舞台的台風帶來了可喜的回歸。他這幾年的一大功勞是與著名編舞王秀芳等人合作創作了兩台鄉土味極濃的歌舞《黃河兒女情》和《黃河一方土》。這兩台戲大震京華,並多次遠征國際舞台。可見人心思土,藝風貴樸。

劇中有一段《背河》舞,就是編舞在他那首極富動感的歌詞的啟發下編出的,效果極佳。北方的河水清淺,又多無橋,男人一般能蹚水過河,姑娘、媳婦膽小怕涼不敢蹚水,於是就專門有人在河邊做起背人過河的生意,掙個小錢。前麵說過,凡有勞動的地方就有愛,就在河邊這種特殊勞動的小皺褶裏也藏著愛。趙君的《背河》詞是這樣寫的:

背起小妹妹河中走,

背了個歡喜扔了個愁。

妹妹的細腰扭呀扭,

扭得哥哥甜格滋滋,

像喝了蜜酒。

得兒喲,得兒喲,

莫怕那風浪三丈三,

妹妹喲,妹妹喲?

哥的勁頭九十九丈九!

背起小妹妹河中走,

叫聲妹妹不要害羞;

小心那掉在河裏頭,

快把哥哥親格熱熱,

緊緊地摟。

得兒喲,得兒喲,

明年再背你下花轎,

妹妹喲,妹妹喲?

親手給你揭開紅蓋頭!

他的這首歌,又使我想起當年在口外當農民勞動鍛煉時的一幕戲。春天裏大地剛剛蘇醒,春風吹過河套平原,有一絲絲的溫馨,一絲絲的甜潤。柳條開始發軟,枯草剛頂出新芽。勞動休息時,四野空曠無以為樂,經常的節目是摔跤。讓我們這些洋學生大吃一驚的是,那些還沒有脫去老羊皮襖或者厚棉襖的姑娘,手大腰壯,竟敢向小夥子叫陣,一會兒就龍騰虎躍,翻滾在鬆軟的犁溝裏,羞得我們看都不敢看。在勞動中油然而生愛心,愛心萌動就以歌抒之,歌之不足,舞之蹈之。現在想來田野上這種超出舞蹈的遊戲中又一定還藏有那歌之舞之所未能表達盡的愛。

在趙君家吃了一頓飯,聽了幾首歌,倒惹我想了這許多。臨走時趙君送我兩盒《走西口》的磁帶,這回赴宴真是貨真價實。

閱讀指導

“忽又重聽走西口”,標題就充滿情感的衝擊力。在濃濃的鄉土味的酒席間,老朋友隨口說起一首新填詞的民歌,使作者想了很多。西北地區流行的各種版本的《走西口》,大都是敘述青年男女的離別之情,且多是女角來唱,其詞淒切纏綿,感人肺腑。朋友新作的《走西口》由男聲來唱,其悲中帶壯,情中有理,黃土高原上才可能有的這種質樸、赤裸裸的愛,令人痛徹心骨。這種質樸之聲,直壓中西古典的經典之作。

作者由歌詞的直白想到了“藝術以生活為根”,藝術的源頭在民間。並借不同生活環境中的人會有不同的愛情表達方式(鄉間愛情表達得直白質樸,而文化的重負造成了愛的彎曲),來提出要向民間學習,去掉文人身上的珠光色和脂粉氣,進而指出人心思土、藝風貴樸,藝術上推崇質樸之風。結合一些舞台台風,文章起到了文藝批評的作用,看似隨意寫來,實則苦心安排。

文章聯想豐富,以對《走西口》的感悟為線索,組織了古今中外的文藝材料,逐層推進提出了自己的文藝觀。有作者大西北的生活體驗,有對《走西口》民謠的既有認識,有朋友的舊瓶裝新酒,有李季的《王貴與李香香》,有趙君晉西北采風,寫出了《走西口》民間文藝的質樸,為文藝走百姓之路、向民間學習作鋪墊。有梁實秋先生不敢大膽示愛,有藏族青年男女邊勞動邊歌舞,有李清照夫婦詩詞酬和,有胡適、毛澤東話語、明清事例,來強調同生活環境中的人會有不同的愛情表達方式,文化的重負造成了愛的彎曲,民間愛情表達得直白質樸,從而表明生活是藝術的源泉,來自生活源頭的藝術比較清純,要向民間學習。又聯係現實生活中的舞台正反例子,聯係趙君的《背河》,又由此想到西北初春男女摔跤的旺盛的生命力,提出“人心思土,藝風貴樸”的文藝觀。豐富的材料使說理自然,可讀性強,避免了枯燥的說理和嚴肅的說教。

“打地板”一段描寫,生動形象,熱烈感人。抓住勞動隊伍的組成、布局、工具、勞動方式、歌舞方式,使讀者有整體畫麵感。再以姑娘們鈴響夯落,轉臉甩歌,毛頭小夥子一蹦一跳,手起鈴響,轟然夯落,胸中一聲山呼,來具體刻畫,有形有聲有色。更以年輕遊客搶過一根夯杆也手舞足蹈,來刻畫和渲染歌舞勞作的民間文藝的魅力。本段點麵結合,刻畫逼真,令人置身當時的環境,感染力強,生動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