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令尊是個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吧。”
“不曉得,這我就不知道了。”中尾微微偏著頭,“我曾經認為,他可能隻是漠不關心。哎,不管怎麼樣,自從聽了我母親的告白,我的性別觀就有了重大轉變。你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我在這世上最親的女人,居然告訴我她其實是男人。”
“嵯峨先生說,你有看穿性別的能力。”
“沒有那麼了不起。不過,我和一般人不一樣,習慣將他人外表與內在分開看待倒是事實。大概是在不斷這麼做的過程中,稍微了解了人的本質吧。”
“那你怎麼看待日浦呢?你沒有看穿她的內心是男人嗎?”
對於哲朗的問題,中尾露出一種無言以對的複雜表情。既像是感到傷腦筋或害羞,又像是感到苦惱。“我知道美月不是普通女人。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愛上她。”
“就是因為這樣?”
“對,”中尾點點頭。“如果要用俗氣的說法,我大概是在追尋母親的影子吧。因為她身上具備了相同的氣質。”
“你明知道她的內心是男人,還是和她交往嗎?”
“不是。”中尾搖了搖頭。“我之前也說過了吧?美月對我而言是個女人。當時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哲朗不太明白中尾想要說什麼。他沒有附和,隻是盯著中尾的臉。
“你覺得很奇怪吧?為何美月和我母親具備了相同的氣質,我卻沒有看穿她的本質?可是,這正是她最大的魅力所在。我想我大概是被她這一點吸引的。同時,與性別相關的最大問題,就在於她的這項特異之處。這可以說是矛盾,也可以說是一個謎。”
“矛盾?謎?”
中尾皺起眉頭,揉搓後頸。他似乎在煩惱該怎麼說,才能正確地傳達自己的想法。
不久,他籲了一口氣,看開了什麼似地看著哲朗。
“美月是男人,同時也是女人。”
“這我知道。”
哲朗一說,中尾搖了搖頭。“不單隻是肉體是女人,內心是男人這麼單純。那家夥的內心既是男人,也是女人。反過來說,也可以說她的內心兩者皆非。”
“你的意思是,她的內心是一體兩麵嗎?”
聽到哲朗的問題,中尾稍微想了一下之後,還是表示否定。
“這種說法,大概不足以表現她複雜的內心世界。如果要講的淺顯易懂一點,假設男人是黑石;女人是白石,美月則是灰石。她具有兩者的要素,而且是各百分之五十,但是無法屬於其中之一。原本所有人就不是徹底的黑或白,而是居於由黑至白的漸層之中。至於她則是處於漸層的正中央。”
“漸層啊……”
哲朗曾經在哪裏聽過和這非常類似的話。他想起了“BLOO”的老板相川說的話。她使用梅比烏斯環這個說法,認為所有男女都身處在這條梅比烏斯環之上……
“我想人腦應該是不穩定的。”中尾說,“我想每個人身處於漸層上的位置,會因為那一天的身體狀況或四周環境而左右挪移。就連我或你,也會因為日子的不同,有時稍微靠近女人那一端。不過,就算百分之九十五的黑變成百分之九十的黑,也不會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如果百分之五十的黑變成百分之四十五的黑,就差得遠了。如此一來,白的部分就多了百分之十。”
“你的意思是,日浦的內心在那種微妙地帶來來去去嗎?”
“正是。”中尾重重地點頭。“我不知道她基於何種因素左右擺蕩,但是我認為這或許和生理期有關。我之所以沒有看穿她的本質,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日浦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哲朗低頭俯看睡著的美月。“或許心中女人的部分勝過了男人的部分吧。所以你才會認為她是女人。”
“或許吧。”中尾說道。
哲朗在心中低喃,美月和我在一起時也是如此,她的內心會偏向女人的一端。而當她和理沙子在一起時,大概會偏向男人的一端。
他想起了在美月老家看到的成人禮照片,說不定她笑得像女人不單單隻是在演戲。
“大概美月也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本質。”中尾接著說,“他因為沒有察覺到這點而受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她對於自己是女人感到不對勁,而得出其實自己是男人的答案,但是實際試著以男人的身份生活,又發現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她雖然嘴上沒說,但是她對於變成男人也感到猶豫。”
“但是她在我們麵前,卻一口斷定自己是男人。”
“她是想要讓自己深信不疑,這是企圖自我欺騙的結果。”
哲朗點頭,總覺得自己能夠了解她的心情。“嵯峨先生說,你突然阻止了日浦的戶籍交換。這是因為你察覺到了這件事嗎?”
“因為目前就算給美月男人的戶籍,也解決不了她的問題。和她是女人時一模一樣的不對勁感受,隻會以相反的方式折磨她。”
“相反的方式……”嵯峨說的“單純隻是實物映在鏡中的倒影”這句話,在哲朗耳畔響起。這句話指的就是這個意思。
“我在想,我們之前做的事情算什麼?除了美月之外,對立石卓或佐伯香裏他們所做的事,那樣真的好嗎?我總覺得我們做的事情距離真正解決問題很遠,而且沒有意義。”
“你該不會說你要扛下這個責任吧?”
“說什麼扛下責任,”中尾無力地笑了。“根本無從扛起。我現在能做的,就隻有守住他們的秘密。即使是賠上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我說了,別提死這個字。”哲朗向中尾走近一步。“我可是為了阻止你自殺,才特地跑到這裏來的。”
中尾低下頭,再度將目光落在美月身上。“美月一到這裏就對我說了,她不會讓我獨自一個人死。”
“她說要和你一起死嗎?”
“算是吧。可是,我不能讓她做這種事。不過,就算我要她回去,她也不可能乖乖回去。我到下麵買來罐裝咖啡,摻進安眠藥讓她喝下,她才總算安靜下來。睡袋是我從別墅帶來的。”
美月原來是因為這樣才睡著的。
“你在服用安眠藥嗎?”
“嗯,最近沒有安眠藥的話就睡不著。不過,最後一顆我讓美月服下了。”
“因為痛得睡不著嗎?”
哲朗問道,但是中尾不回答。他將雙手插進大衣的口袋中,隻呼出一口氣。
“日浦為什麼會知道這裏呢?”哲朗改問另一個問題。
“她好像是聽你說到箱型車可能藏在高城家的別墅時,想起這個地方的。”中尾靠近哲朗剛才爬上來的石階,俯看沿海的城鎮。“這裏是從前我和美月約會的地方。我們曾經兩人爬上石階,我摟著她的肩欣賞夜景。當時她就是女人。”
這裏似乎是充滿兩人回憶的地方。美月大概確定中尾如果要選擇辭世之所,一定會選擇這裏吧。
“老實說,我嚇了一跳。我昨晚還在別墅,今天早上一到這裏,竟然看到了美月。我還以為是在做夢。”
“你打算讓日浦睡著,一個人自我了斷嗎?”
“我原本想那麼做,但是你來了。沒辦法那麼做,我很頭痛。而且如果將美月放在這裏,等一下趕來的警察恐怕也會發現她。”
聽到中尾這麼說,哲朗想通了一件事。“報警發現箱型車的人,果然就是你自己。”
“我不是報警,而是打電話到門鬆鐵工廠。因為就算我像神奈川縣警報警,也不知道消息什麼時候會傳到警視廳的偵查總部。不過,我沒想到才報完案,就遇見了美月。讓她睡著之前還算好,但就在我煩惱接下來該怎麼辦的時候,就從這裏看見了你和高倉。”
哲朗站在中尾身旁,目光望向同樣的方位。眼前的民房與餐廳的屋頂如同階梯並排。哲朗看見停在那一排屋頂前方的車輛。理沙子似乎坐在車上,而那輛發生命案的箱型車也在不遠處。
“所以你才叫我過來嗎?你該不會是要我將日浦帶到別的地方吧?”
“不行嗎?”
“不是不行,但是有條件,你也要一起來。”
中尾聳了聳肩,原本抿緊的嘴角放鬆下來。“美月說,QB現在還是在發號司令。”
“她是誤以為我自認高高在上吧。”
中尾搖了搖頭。“我說西脅,當時真是快樂啊。為什麼人會變呢?而且是往壞的方向改變。一旦成功就變得傲慢無禮;一旦失敗就變得卑躬屈膝。我從前也不想變成這樣的大人。我不想要汲汲營營與有錢人家千金結婚,致力於不玷汙家族名譽的人生,可是現實中我卻選擇了這條路。我基於這種自我厭惡,燃起了和嵯峨他們一同麵對性別問題的熱情。可是這或許是一種自我滿足,逃避現實罷了。我好懷念一心想著打倒眼前敵人的時代。”
“如果你要這麼說的話,我又何嚐不是如此。”
“是嗎?”中尾看著哲朗點點頭。“或許是吧。”
哲朗忽然想起了早田,說不定隻有那個男人沒變。他現在還是一心隻想著打到眼前的敵人,即使對方是從前的摯友,他也毫不留情。
“中尾,去自首吧。”哲朗說,“如果警方知道報警發現箱型車的是犯罪者本人,就會承認你是自首的。”
中尾霎時睜大眼睛,但旋即恢複成安詳的表情。
“就眼前的局麵看來,我大概不得不那麼做了吧。除非你不肯默默地帶美月走。”
“我不會讓你死。我不但不會讓你現在死在這裏,也不會讓你死在醫院。你自首之後,首先去醫院徹底檢查。警方應該也會答應讓你這麼做吧。”
中尾別開視線,很冷似地攏起大衣前襟。
“我會自首,但是我不想將美月卷進這起事件中。我希望她能夠置身事外。”
“該怎麼做才好呢?”
“我等一下會去箱型車那裏。這麼一來,躲起來監視的警察大概會叫住我吧。我會當場承認自己是殺害戶倉的凶手。”
“然後呢?”
“你趁警察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時,帶美月逃離這裏。這是我們的拿手好戲吧?”
“假動作嗎?”
“沒錯。”
哲朗假裝將球傳給跑衛中尾,趁敵方的防守陣營被他耍得團團轉時,投出長傳。如果是比賽中,就會輕鬆愉快地成功。
“可是美月短時間內似乎不會醒來。如果我背著昏迷不醒的她,警方一定會盯上我。”
“我們先將她抬到石階下麵。在那之前,你能先聯絡高倉,請她把車開到這下麵嗎?”
“有路能夠通到這下麵嗎?”
“放心,有一條隻有當地人才知道的捷徑。”
哲朗拿出行動電話打給理沙子,簡單地告訴她狀況之後,直接將手機交給中尾,由他詳細地指示理沙子路線。
“好,抬起美月吧。”中尾邊將行動電話還給哲朗邊說。
哲朗背起美月,中尾從背後撐住她,緩緩地步下石階。美月很輕。哲朗心想,這果然是女人的身體。
在石階下等了一會兒,理沙子就開著車過來了。
“總覺得可疑人增加了,他們是刑警嗎?”她說道。
“大概是吧。”哲朗答道。
“可是巡邏車好像還沒有來。”
“又不是兩小時的推理劇,警方不會特地讓嫌犯起戒心吧。”
哲朗將美月移入車子的後座。她半睜開眼睛,但是馬上又閉上了。
“美月就交給你們了。”中尾說道。
“交給我們吧。”哲朗堅定地說。
中尾點了點頭,看著理沙子。“我也給高倉添了麻煩。我無意騙你,請你不要介意。”
“那種事情你就別放在心上了,倒是你要盡早去看醫生。”理沙子的聲音微微發抖,語帶梗咽。
“西脅也對我說了同樣的話。我雖然不抱期待,但是被逮捕之後,我會馬上試著告訴負責的刑警。告訴他,如果你不想讓嫌疑犯翹辮子的話,就帶我去醫院。”
中尾或許打算開玩笑,但是哲朗和理沙子都沒有笑。
“那麼,過十分鍾之後,你們再按原路回去。在那之前,你們絕對別輕舉妄動,知道了嗎?”中尾豎起食指,一臉認真地說。
哲朗無言地點點頭。中尾看到他答應了之後,一個轉身,但是走了兩、三步,又停下腳步走了回來。
“我想要留點紀念品給美月,但是身上什麼都沒有。讓她穿上這個吧。她衣服穿得單薄,看起來很冷。”說完,他脫下了黑色大衣。
“中尾你不冷嗎?”
“我沒關係。畢竟,再過不久我就要被一群熱血的警官包圍。而且巡邏車上大概也有開暖氣吧。”
哲朗他們對這句玩笑話還是笑不出來。
中尾一打開車門,就將自己的大衣蓋在睡著的美月身上。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臉端詳之後,將臉湊上前去。
哲朗他們隔著玻璃,看見了兩人的雙唇交會。
6
“美月醒來之後,告訴她事情的經過。”中尾說道。
“她大概會責怪我,為什麼不叫她起來吧,但這也沒辦法了。哎,我會試著告訴她的。”
“拜托你了。”
中尾伸出右手,哲朗握住他瘦骨嶙峋的手。好久以前,自己曾數度將球傳到這隻手上。今天卻反而從這隻手傳過球來;一顆名叫美月的球。
“能夠見到你們真好,謝謝你們大老遠趕來。”
“我們會去看你。”
中尾淡淡一笑,輕輕點頭。
“要小心。”
聽到理沙子這麼說,中尾微微舉手,然後邁開腳步。這次他似乎不打算回頭。即使如此,哲朗和理沙子還是目送他,直到他的身影被建築物遮住為止。
“他說十分鍾吧?”哲朗坐上車子的副駕駛座,看了手表一眼。理沙子握著方向盤。
“嗯,他要我們在那之前別輕舉妄動。”
“真是拿他沒辦法啊。”哲朗歎了一口氣。
老實說,哲朗無法確定中尾是否真的打算自首。但是他明白,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他沒有理由不接受中尾的提議。現在除了像這樣靜靜等候之外,別無選擇。
耳邊突然傳來怒吼聲,而且不止一個人,好幾人在咆哮。在此同時,傳來了汽車行駛的聲音。哲朗和理沙子互看一眼。
“理沙子,開車!”
“可是還沒過十分鍾。”
“別管了,快開車!”
理沙子發動引擎,將排擋杆向後扳,邊快速下坡邊轉動方向盤,車子隨著車輪的打滑聲改變方向。她快速換擋,想要驅車前進。
這時,巡邏車尖銳刺耳的警笛聲響起。幾部巡邏車的音量相互重疊,鑽入耳膜。
“停車!停車!理沙子。”
正要驅車前進時,她緊急踩下刹車,哲朗的身體猛地向前傾。他一坐直身子,馬上開門下車。
“你要去哪?”
“你在這裏等我。”
哲朗沿著剛才的來時路跑回去。他一回到剛才的石階,立刻毫不猶豫地衝上去。他雖然上氣不接下氣,肺部疼痛,還是咬緊牙根,發足狂奔。警笛聲逐漸遠去。
當他爬到那座祠堂時,隱隱聽見了爆炸聲。他氣喘籲籲地望向海岸。
沿海的道路往東西向延伸。往西延伸的道路彎彎曲曲,忽隱忽現,直到院方的海角。他看見許多輛巡邏車聚集在那個海角處。
大海開始發出令人目眩的光芒。哲朗用手掌擋住光線,凝視海角四周。
幾秒後,他的視線對著海角下方。從道路到海麵的高度大概超過二十公尺吧。下方的岩石堆中有一個白色的四角形物體在冒煙。他看見幾位從巡邏車下車的警察盯著下方。
哲朗當場一屁股跌坐在地。他雙手抱頭,閉上雙眼。
在這裏和中尾的對話,就像錄影帶快轉般閃過腦海。夾雜在這些畫麵中,哲朗也想起了中尾隔著頭盔的麵容。他雖然知道現在不是回憶過去的時候,身體卻動彈不得。他祈求這一切是個誤會。然而,是誤會的可能性卻是零。中尾離開這裏時,就已經下定決心了。自己終究還是無法改變他的決心。
哲朗頹然坐在地上好一陣子,聽見有人爬上石階的腳步聲。他心想大概是理沙子吧,他抬不起頭來。
腳步聲的主人站在他麵前。他睜開眼睛,看到站在麵前的是美月。
“日浦,你醒來了嗎……?”
“雖然我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她斷斷續續地說,“但是他好像達成目的了。”
哲朗搖了搖頭。“我阻止不了他。”
聽到他這麼一說,美月也低下頭來。“我……也是。”
一顆淚珠從美月的眼中流下,滴落在哲朗正前方的地麵上。他想起了那是先前中尾站的位置。
那一瞬間,他仿佛被某種情緒催促似地,迅速站起身來。
“走吧,日浦。我們要逃離這裏。”
“算了,我已經不在乎了。”
話聲一落,哲朗甩了她一記耳光。她捂著臉頰向後退。
“我和那家夥約定好了,我要保護你。”哲朗抓住她的手,開始步下石階。
理沙子在車上將臉埋進放在方向盤上的雙手中。哲朗從她的樣子察覺到,她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打開駕駛座的車門。理沙子驚訝地抬起頭來,紅著一雙眼睛。
“走了,理沙子。我來開車。”
“但是中尾他……”
“我知道,那件事待會兒再說。”
“可是……”
“坐到副駕駛座去!”
理沙子先下車,再繞到副駕駛座那邊。美月坐上後座。她穿上中尾的大衣後,不舍地不斷撫摸袖子一帶。
“接下來的十分鍾,你們兩個都給我忍住淚水!”說完,哲朗開車前進。
車子經由捷徑,來到沿海的道路上,通往海角的那一段嚴重塞車。警方大概已經在箱型車墜落的地方,開始進行現場勘驗了。哲朗將車開進對向車道,聽見了理沙子吸鼻子的聲音。
從三海屋前經過時,突然出現兩名男子堵住前方的路。一人身穿大衣;另一人是身穿製服的警官。哲朗不得已隻好踩下刹車。
感覺像刑警的男人輕輕拍了拍駕駛座的車窗,哲朗稍微放下車窗。
“抱歉打擾一下,我們想請教兩、三個問題。”
“什麼事呢?”
“這部車剛才停在那裏的停車場對吧?我想這位小姐應該坐在駕駛座上。”刑警指著理沙子。
“那又怎樣?”
哲朗握著方向盤的手心開始冒汗。他全神貫注地佯裝平靜,告訴自己絕對不能露出絲毫破綻。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正在調查一起命案。不好意思,請問你們是旅行還是?”
“嗯,是旅行。”
“為什麼將車停在那裏呢?”
“純粹休息。”
“隻有這位小姐在車上時,其他人在哪裏呢?”
“哪裏?就在那一帶散步……”
男人的臉上帶著懷疑的眼神。他八成很久以前就盯上這部車了,一度消失的車輛再度出現,不免令他想要盤查。
“在形式上,我要詢問各位的身份,可以嗎?”
“沒有問題。”哲朗雖然假裝在尋找自己的駕照,但是心裏很緊張。要如何解釋美月的事呢?當然不能提起她真正的名字。
這時,哲朗聽見了“喂,你們在做什麼?”的聲音。哲朗朝聲音的方向看去,早田正小跑步地往這裏跑來。
“早田……”
“你們在這裏做什麼?”早田來到一旁問道。
刑警對他說:“原來是你的朋友啊?”
“是的。這位先生姓西脅,是名自由記者。我請他忙幫采訪這起命案。……拿名片給他看啊!”
早田這麼一說,哲朗遞出名片。刑警一臉狐疑地看完名片後,不滿地看著早田。
“是你要他在這裏埋伏的嗎?”
“應該沒有妨礙你們辦案吧?”
“你們在這邊探頭探腦擾亂我們就是在找麻煩。”
“如果造成你們的困擾,真的非常抱歉。”早田老實地低頭致歉。
刑警咂咂嘴後,再度檢視車上。
“其他兩個人呢?”
“旁邊的小姐是攝影師,名叫高倉理沙子。”
理沙子抓準時機遞出名片。刑警將之和哲朗的名片疊在一起,輕輕點頭。“後麵的人呢?”
“他是……”隔了一會兒,早田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也是我朋友,名叫中尾功輔。因為他很熟悉這一帶的路,所以我請他陪同。”
哲朗心頭一怔,但是沒有將驚訝的心情表現在臉上。他瞄了早田一眼,早田隻眨了一下眼睛。
“中尾先生……,是嗎?”刑警一臉困惑,對美月的性別表示懷疑。“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名片或證件呢?”
“他今天好像沒帶出來。”哲朗說道。
正當刑警的臉色一沉,美月以比平常更粗的聲音說:“不,我有帶。”她從大衣的口袋中拿出中尾的錢包,從中取出名片,遞給哲朗。
“上麵寫的是高城先生耶。”刑警看完名片說道。
“這家夥最近離婚了,他之前是入贅女婿。”哲朗說,“我想你打聽一下就會知道。”
刑警將三張名片收進口袋後,搔了搔鼻翼。
“今後別胡來。”刑警對早田說。
“是,非常抱歉。”
刑警帶著警員離去,隻有早田留了下來。
“早田……”
“快走!”早田沒有看哲朗。
哲朗點了個頭,驅車前進。他一看後照鏡,早田已經轉身離去。
邊鋒不僅接下傳球,還為了守護四分衛而展開防守——哲朗想起了這件事。
7
最後還是沒有查出跳下三浦海岸的男人身份。男人在自殺之前,將煤油從頭頂澆下點火,因此麵貌難以辨識。
警方查明了墜海的箱型車為門鬆鐵工廠所有,是戶倉明雄遇害前從工廠開走的、車上未遭火舌吞噬的指紋也出現在佐伯香裏的公寓中,以及手掌和手指的大小粗細和戶倉明雄脖子上的勒痕一致。戶倉明雄的家屬戶倉佳枝與泰子肯定表示,她們完全不認識這名男子。不過,不清楚她們能夠看清楚屍體幾分。
調查人員也前往“貓眼”調查,但是無法獲得死亡男子就是神崎充的充分證據。他們從以神崎充的名義承租的出租公寓中,驗出數枚與屍體一致的指紋。
佐伯香裏的行蹤依舊成謎。調查當局雖然查出“貓眼”的香裏不是佐伯香裏本人,但是卻無法查出她的真實身份。
偵查總部不情不願地解散了。雖然仍有幾名偵查人員持續調查,試圖查出屍體身份,但是不久後他們也被新的案件纏身。當時這起命案已經被世人遺忘。
而十一月再度來臨。
幹杯之後,身材壯碩的安西立刻開始發起牢騷。
“今年早田也不來嗎?要是參加者逐年減少的話,感覺很寂寞耶。”
“哎,有什麼關係嘛。反正大家好像都過得很好。”鬆崎說道。
“話是沒錯,但是我希望至少一年聯絡一次大家的感情嘛。”
“你在說什麼像演歌歌詞的話啊?你已經喝醉了嗎?”
哲朗看著被打大家調侃的安西,自己拿起啤酒啜飲。眼前的情景雖與去年酷似,但實則大相徑庭。不過,其他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啊,對了。我今天帶來了好東西,想給大家看。”安西將厚實的手插入西裝外套的內袋中,拿出某樣東西。
“什麼東西?給我看!”一旁的鬆崎一把搶過去。“這不是明信片嗎?誰寄的?哦,是這家夥啊。”
“誰寄的?”哲朗試著問道。
“中尾寄的。哇,他說他在環遊世界耶。這家夥也是個好奇的人。”
“給我看!”哲朗伸出手。
明信片是從格陵蘭寄來的。開頭寫著:嗨,我們現在來到了冰的世界。
鬆崎說:“好不容易娶到有錢人家千金,一般人會願意離婚嗎?”
“哎,別那麼說嘛。上流階級有上流階級的苦處,中尾大概也討厭那種生活吧。”安西開始用酒杯喝日本酒。
“可是中尾那家夥,字變漂亮了耶。他從前寫的字根本不能看。是因為進入上流社會鍛煉出來的吧。”鬆崎看著桌上的明信片,佩服地說。
“你們都看不出來啊,那是日浦的字。”
聽到安西這句話,鬆崎瞠目結舌。
“日浦?為什麼?”
“我今年夏天也收到了明信片,中尾好像和日浦一起旅行。上麵有寫吧?他們兩個人會感情融洽地攜手共度人生。這次是中尾的署名,之前是以日浦的名字寄來的。”
“是哦,這樣啊。聽你這麼一說,聽說日浦也離婚了。”
鬆崎看了哲朗一眼,哲朗默默點頭。
“真的嗎?那他們兩個人就都離過一次婚了。是誰主動告白的呢?”
“是誰主動告白並不重要。”安西拍了拍鬆崎的背,小心地將明信片收回口袋。“如果十多年的單戀有了結果,一定很幸福。他們兩人現在可是一條心。如果他們過得幸福,我們當年玩球也就有了意義。”
哲朗聽著安西和鬆崎的對話,沒有插嘴。安西不自覺地說出了事實。他說的沒錯,這是一段十多年的單戀。而許多人都沒有察覺到自己身處於梅比烏斯環之上,持續著單戀。
一直保持沉默的須貝對著哲朗說:“對了,西脅也說要帶信來吧。”
大夥兒發出“哦”的聲音看著他。
哲朗從口袋裏拿出一封航空信。
“這也是從外國寄來的,來自非洲大草原。那家夥的工作也很辛苦。”說完,哲朗將信遞給須貝。
“大草原?誰寄來的?”安西問道。
“理沙子,不……高倉寄來的。”
大夥兒開始輪流傳閱那封信。哲朗看著大家的模樣,想起了目送她離去時的事。
“那,我會觸地得分凱旋歸來。”她在機場說道。
“加油喲!”
“嗯,我會加油。QB,”她接著說,“包在我身上。”
QB,包在我身上啊……
哲朗將啤酒一飲而盡,想象她奔馳在草原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