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其實,寂寞是錦衣玉食後的產物(1 / 3)

第一章

寫意剛上樓就發覺律師樓裏氣氛不對,好些人在外麵偷偷地瞄會議室的大門。過了會兒,門被打開,緩緩地走出幾個人,最前麵的是一位年輕男子,身材修長,清俊雋秀,生了一雙清冷的淡眸。他抬頭環顧了下四周,目光緩慢卻毫無停滯地掃過眾人,然後,寒暄了幾句便告辭了。

那男子走路有些奇怪,到底是哪裏奇怪也說不出來。在與寫意即將擦身而過的一刻,他察覺到寫意凝視的目光,於是,他很輕微地側了側臉,朝她很禮貌地微微一笑。他的眼睛原本就是內雙,所以晃眼一看好像是單眼皮,這麼淡淡地揚起來,如同含著一潭笑意,似乎能攝人魂魄一般。

寫意在報紙上見過他,厲氏如今的老板厲擇良,幾年前從德國留學回來便繼承了家族產業,如今在A城商界呼風喚雨、好不風光。

“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裏?”寫意問。

“這是我們的功勞啊。”同事吳委明說,“厲氏同意和我們合作了。”

寫意原本在簽字,聽見這句話,筆尖一頓,驚喜地反問:“真的?”

“是啊!我都不太敢相信。本來我倆是去同那個客戶部的黎經理談的。”

寫意點頭,那位黎經理架子擺足了,對他們律師樓完全不屑,所以她和吳委明已經不抱希望了。

“沒想到今天厲擇良直接來了,挺有誠意的。”吳委明點頭。

“那麼我們需要派個常駐律師去?”

“你很想去?”吳委明瞥了瞥她。

“想!”寫意如搗蒜般點頭,“那麼大的公司,很想去曆練下,很多的人夢想啊。”

大名鼎鼎的厲氏在鴻基廣場有一棟摩天大廈,戴著他們的工作牌進出其間,是很多年輕人夢寐以求的。

“那是因為人家的夢想是厲擇良,難道你也是?”吳委明笑了。

寫意也跟著傻笑起來。

終於,在寫意的多番爭取下,律師樓同意讓她過去先適應適應。這天,寫意被特許提前下班。收拾好一些去那邊辦公必用的資料,打車回家,路過鴻基廣場的厲氏大廈時,寫意抬頭瞟了一眼這棟大樓。

從今以後,要和那個姓厲的男子相處,她忽然想到那天和他擦身而過的情景,當時不僅是她,估計全場的女性都要暈倒了。

第一天從唐喬律師樓到厲氏大廈上班,寫意起得很早,以至於早到了許久,便一個人坐在大廈外綠化帶的椅子上等待預約的時間。

小小的路邊綠化帶裏有幾株桃花開得繽紛燦爛,芳草間,有幾位老人正在打太極,孩子卻很少。一輛銀色轎車緩緩在大廈前停下,下了一個人後,才開進下麵的停車場。

寫意遠遠看去,下車的那人竟是厲擇良,一套簡潔的深色西裝穿在他身上格外服帖,更顯得他身材修長挺拔。

寫意九點準時到了厲氏大廈,接待她的是位姓林的秘書。林秘書把寫意帶入為她預先準備的辦公室,待寫意放下東西,又領她看環境。

“走廊這邊是洗手間。”

“這邊是茶水間,若是你要喝什麼,冰箱裏基本全有,當然也可以讓我送去。”

“底層有員工食堂,你的飯卡在辦公桌的抽屜裏,還有臨時工作牌,正式的員工卡需要你交了照片的電子檔案後才能辦下來。”

走到盡頭一個沒有標識的房門的時候,小林說:“這是一間私人休息室,是厲先生的。”

“哪個厲先生?”寫意沒多想,脫口就問—這裏應該很多人姓厲。

“是厲總,”小林笑了笑,“但是他不喜歡別人這麼稱呼他。”

“林小姐是厲先生的秘書?”寫意看了一眼她的工作牌。

“是的。”小林保持微笑。

“那公司都是讓總裁秘書接待新職員或者新聘律師的嗎?”

本來還想問“那人力資源部的人都幹什麼去了”,但是,寫意還是將話咽了下去。

小林好耐性地保持微笑,“這個,隻能說厲先生對唐喬和厲氏的合作無比重視。”她的微笑很職業。

多日下來,寫意發現這不但不是個閑職,而且需日夜超負荷運轉。下午工作時,寫意接到了一個私人電話。

“寫意,是我。”

“呃?”寫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楊望傑。”他隻得自報姓名,語氣略微失落。

“啊,”寫意解釋,“我忙暈了。”

這人是同事吳委明的親戚,上次經吳委明介紹的相親對象,建築師,現在一家地產公司任職。

“還沒吃飯吧?”楊望傑問。

吃飯?寫意望向窗外,夜色已深,而她一個人埋頭在電腦前卻全然不覺。

“一起吃個飯吧?我立刻來接你。”楊望傑誠懇地邀請。

於是,寫意急忙結束手頭工作,關掉電腦,收拾東西準備下班。走到電梯間,那裏還有一個人也在等電梯。寫意定睛一看,居然是厲擇良。她從他的背後看去,視線正好落在厲擇良的耳朵後麵,那片皮膚很白很白。

他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看見寫意,便微微一笑。

“厲先生。”寫意先打招呼。

厲擇良點頭示意。他們倆沒正式打過照麵,他認識她或者不認識她,兩種情況都很正常。

“叮咚—”電梯門打開了。厲擇良示意寫意先請,寫意沒有謙讓。

電梯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兩人並肩站著,望著前方,電梯的內側擦得很亮,可以映出兩人的身影。寫意不自覺地看過去,她個子不算矮,穿著普通的高跟鞋,也隻到他的耳朵。

電梯緩緩下降,他的嘴角和眉目時常含笑,但給她的感覺卻有些清冷。

“沈小姐,這麼晚才下班?”厲擇良終於開口,嗓音沉緩悅耳。

“手頭上有些工作剛剛做完。”寫意一邊說,一邊摸了摸頭發,她緊張時就不自覺地有這個小動作。

“外頭好像在下雨。”厲擇良說。

“啊!”寫意有些意外他這句話,“我身體很好,不怕。”

出口之後,寫意頓時覺得自己犯傻的毛病又開始發作,有些自作多情。據說,他在德國念過好幾年書,也許人家隻是學習外國人的禮儀,想談論下天氣。

厲擇良聞言淡然一笑。

她下到一樓,就見楊望傑在出口處等她,楊望傑和厲擇良兩人互相點頭示意。他們的車掉頭過來,看見厲擇良仍然在等司機的車。

“這位先生的腿,好像有些毛病。”楊望傑一麵開車,一麵看了眼窗外的厲擇良說。

“呃?”

“雖然站著的時候看不出來,但是一走路還是有些奇怪,加上他轉身也特別慢。”楊望傑解釋。

寫意猛然轉過頭去,看著說出那句話的楊望傑,麵色震驚,半天沒回過神。車走了好幾米,她才恍惚地轉過頭去看,厲擇良的身影已經不太看得清楚了,似乎依舊撐著雨傘站在漫天的雨中。

她竟然沒看出來。

“是你朋友?”楊望傑問。

“不是,我哪有那個福氣。”寫意笑,“是厲氏現在的老板,厲擇良。”

“厲擇良?他是地產界的傳奇。”楊望傑笑了,“他下手一向快、狠、準,都成了我們這一行的風向標。兩年前,新區的開發讓厲氏名聲大振。”

這個,寫意知道。前些時候政府開發新區,業興集團拍了地盤,準備一展宏圖,給樓盤定位成高檔住宅。哪知道新區雖然環境好,配套卻不行,高檔線路行不通。第一步在期房預售上就吃了虧,結果業興資金運轉不佳,交房日期一拖再拖,幾乎成了爛尾樓盤。待業興想甩掉轉手時,業內開發商已經不敢涉足了。

此時,厲擇良插足進來,以超低價收購,然後將周圍的荒地農田一起簽下,從引進名師名校做起,將整個區域進行配套開發,把整個新區變成主城區的衛星城。這麼大的手筆,稍有閃失,厲氏三代家產便毀於朝夕之間,但是,他成功了。這一年,厲擇良二十六歲。

“如今,業興還是在A城各處小打小鬧做小買賣,而厲氏已成業內霸主。”楊望傑感歎。

兩個人從餐廳吃完飯出來,雨已經停了,雨後夜裏的空氣格外清新。寫意突然有了好心情,於是回家途中和楊望傑去了超市,準備買點日用品。結賬付錢時,寫意突然聽見有人叫“沈律師”。

寫意驀地回首,發現是以前的一個案子的當事人—小向。寫意微微一笑,客氣地同她寒暄道:“向小姐,你好啊。”

“好久不見。”

“你在這裏上班?”

“是啊。”小向笑,“這個工作沒有以前輕鬆,但是我挺喜歡的。”

“朱安槐沒有再找你的麻煩了?”

“是的。謝謝你,沈律師。要不是你,我如今還不知道如何是好。”

寫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太客氣了。”

小向是個外地女孩,剛出大學就到輝滬銀行工作,因為人長得小巧可愛,追求者眾多,其中最讓她頭疼的就是輝滬東家的小公子朱安槐。此人多次對她進行語言和肢體騷擾,小向迫於無奈向公司申訴,朱少爺惱羞成怒,派人毒打她,險些將她毀容。然後,寫意做了她的律師。

出了超市,楊望傑聽寫意簡短地敘述完便說:“我在報紙上看到過這個消息,後來朱安槐判了多久?”

“六個月。”寫意說。

“你也得小心朱安槐這個人。”楊望傑說。

晚上,難兄難弟吳委明打來電話問候寫意:“去大公司的日子夠滋潤的啊。”

“滋潤什麼啊,還不是被資本家壓榨。”

“被厲擇良那樣的資本家壓榨,心情總是要愉快些,不然大家頭破血流都要擠進厲氏做什麼?”

寫意笑了,聊了一會兒別的,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便問:“老吳,他的腿有什麼毛病嗎?”

“你說厲擇良啊,”吳委明說,“聽說是多年以前在車禍裏受過傷。”

“是嗎?”寫意有些詫異,黯然地應了一聲。

翌日,寫意又一次早到了公司。

她坐在小公園往日停留過的那把椅子上,看見厲擇良從車上下來。他同往常上班時一樣,沒有在底層停車場下車。

如今寫意細細一看,他的右腿果然有些毛病,但具體是哪裏不對,一時也說不上來,隻不過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瘸子,但確實是右腳走動的速度比左腳稍微慢些,提腳的時候也略低。

他上了兩步樓梯,進了大樓,寫意隨後跟了上去。隻見厲擇良繞過電梯,走進了樓梯間。

無疑,他要爬樓梯。心中下了這個結論以後,寫意瞠目:怎麼可能?他的辦公室在二十三樓。就算她這個健康的人,也會累得要死,但是厲擇良確實行動了。

樓梯上完一層會轉個一百八十度的彎,前麵便看不見後麵,於是寫意輕手輕腳地跟隨其後。

兩人一前一後,樓梯間裏回響著厲擇良的腳步聲。他的腳步先是快得讓寫意跟不上,漸漸地便慢了,後來慢到有些蹣跚。於是,寫意會在拐角的牆這邊等他,等他那漸緩的腳步聲上去了,才拐過去。

忽然之間,她明白了為什麼他要這麼早來公司,一個人在這漫長的樓梯裏掙紮。這個男人,即使隻用一隻手便能在商界翻雲覆雨,但是依舊有那麼一點不願讓人察覺的自卑。

十九樓。

寫意累得頭昏眼花時,仍不忘記望一眼樓層,然後,她第三十七次拐彎。

突然,她一抬頭便愣在原地。厲擇良停在那裏,麵對著她,將她逮了個正著。

此刻的寫意披頭散發、蓬頭垢麵、全身是汗,全然是一個狼狽十足並被抓了個現行的跟蹤狂。

“沈小姐,好興致,大清早爬樓梯。”厲擇良戲謔著說。

厲擇良累過之後臉色慘白,說話時並無嚴厲的語氣,但是配上他那春風含笑的表情,卻讓寫意忽覺脖子後麵陰風陣陣。

寫意擦了擦臉,心中暗自狡辯:“哪裏哪裏,和厲先生你的興趣一樣,難怪這麼巧。”但是,他是她和整個唐喬的衣食父母,況且她心知理虧,不敢反駁,隻好在心中小聲嘀咕兩句,以求得自我平衡。

然後,兩人默然對峙。寫意幾乎能夠感覺到那副似笑非笑的麵容下掩藏著的心,在略微不悅。

沉默。

這種長久的沉默讓寫意有些心虛,畢竟,她偷窺了他的秘密。

寫意咳了兩聲,決定率先打破僵局,說:“一天鍛煉一小時,健康工作五十年。”

她隻好冒出這麼一句話,不管準不準確,但是對於任何吃人血汗的資本家來說,後半句大概都比較順耳中聽。

“我今天的一小時時間到了,厲先生你繼續。”寫意說完之後準備迅速繞過厲擇良,朝十九樓出口奔去。

“沈小姐。”沒想到擦身而過時,厲擇良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好像對我很好奇。”厲擇良眯著淡眸,曖昧地笑,絲毫沒有放手的打算。

寫意無法動彈,手腕被他死死鉗住,整個臉漲得通紅,這個姿勢讓她覺得實在有些不妥。

“我……我……”她有些尷尬。

“跟蹤我做什麼?”

“我鍛煉身體。”

“既然沈小姐也有這個愛好,不如下次約一起?”厲擇良挑挑眉。

要是一般人聽見他此番邀請,不知道多雀躍,但在這樣的情景下,在這種氣氛下,寫意實在笑不出來,嘴角扯了扯,“不用了,我下次決定改用跑步機。”

突然,樓梯間的門被推開,進來一位穿著保潔服的大嫂。她看見厲擇良時急忙點頭說:“厲先生,您早。”語罷第二眼看見寫意,第三眼看見他倆的親密姿態,大嫂顯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迅速地退了出去。

十分鍾後,厲氏有了一條新的爆炸性新聞。

寫意逃回自己在二十一樓的辦公室後,懊惱得要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良久,她才翻出當年安慰周平馨的話,借以寬慰自己。

寫意剛到唐喬不久,曾遇到過一位溫和的女同事周平馨。

有一次,周平馨的新襯衣尺碼稍微有些小。她一抬手,胸前的紐扣居然崩開了,搞得在場的兩位男同事立刻尷尬地把臉別過去。周平馨滿臉通紅地躲進洗手間。

寫意進廁所的時候看見了,於是替她找來針線,幫她將扣子釘上去。周平馨卻死活不肯出洗手間的大門,哭得像個淚人,說自己再無臉見人。

“每個人都會有丟臉的時候吧,過了就算了。”寫意勸她。

“以後再也沒臉見同事了。我長這麼大,還沒有這麼尷尬過。”

“哦?那平馨你運氣真好。”寫意笑了,“我從小就是個冒失鬼,比這尷尬的糗事多了。”

“是嗎?”

“我念初中的時候,有一次穿了條新裙子去學校。”寫意生怕說得不夠詳細,補充道,“是那種半截、鬆緊的短裙,上語文課老師叫我回答問題,結果站起來時短裙被凳子上的什麼地方鉤住了,如果站直了,裙子就會被拉下去,我隻好彎著腰半蹲著回答。那個年紀的我特別好強,不好意思跟同學說,下課後也一個人傻坐著,直到放學後,值日的同學都各自打掃完衛生沒人注意了,我才敢自己慢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