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他的解釋,在座的人都同時這麼“哦”了一聲,但是傳到寫意耳朵裏尤為意味深長,搞得寫意看著碗中的丸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隻好聲音微弱地說了聲“謝謝”。
“不用客氣,沈小姐還需要的話,吩咐一下就是。”厲擇良很紳士地回答。
寫意當然還想要,但是怎麼可能讓剛才的事情再重複一次?這回,她看準目標,醞釀稍許,然後火速出擊,果然攻下那顆丸子,有功而返。
正當寫意沾沾自喜之時,隻聽撲溜一下,丸子在中途掉進她的高腳杯裏,然後水星飛濺,並且很不巧地濺到了厲擇良的襯衣上。
在寫意充滿歉意的眼神中,厲擇良去了洗手間。但願他沒有潔癖,也不會小肚雞腸,寫意在心中禱告。
好不容易找到勤勞忙碌的楊望傑,寫意隻好去麻煩他,“你能不能找件男式襯衣?”
“多大的?”
“跟你差不多。”
“好,我問問新郎官和伴郎。”
這人辦事效率很高,不到一分鍾就拎了件衣服來報到。寫意拿著襯衣端詳了一下,覺得馬馬虎虎。她很擔心厲擇良這種總是皮笑肉不笑的人,難保他嘴上說不介意,其實心裏抓狂得要死。
寫意剛走到洗手間門口,便被一個人影堵住。
“沈律師,”來者居然是朱安槐,“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朱先生,好巧。”寫意盡量和顏悅色地答道。
“不是巧,是緣分。”朱安槐堵住她的去路,壓低身體想貼過來,“沈律師什麼時候賞臉,我們聚聚?”
寫意退後一步,避開他的嘴臉,“朱先生請自重。”
“自重?你剛才和人卿卿我我的熱情去哪裏了?在我麵前裝律師的清高?”
這裏在走廊深處,人很少。偶爾有個服務員路過,也不明情況,不好意思朝他們多看。寫意不想與他多費唇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想繞過去。
剛一轉身,朱安槐卻一把把她抵到牆邊,“姓沈的,我最討厭你這眼神。”說著,他使勁捏住寫意的下巴,“別以為你傍了個了不得的靠山,我朱安槐就不敢動你,向文晴那個婊子我對她沒有興趣了,早晚我……”
正當他話說到一半,那張臉要湊過來時,卻聽有人在遠處叫朱安槐的名字。寫意趁機使勁推開他,反手將身後的門打開,迅速地鑽了進去。
她緊張地鎖門,然後才開始大口喘氣。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這種混蛋,她一邊在心裏問候朱家祖上十八代,一邊轉身。
在她轉身的刹那,厲擇良也從裏麵出來,右手正在拉褲子拉鏈,拉鏈正拉到一半。
兩個人同時呆滯半秒鍾。
“你在這裏做什麼?”寫意先發製人,眼睛無意識地瞄了瞄厲擇良的下身。
厲擇良即刻飛速地將拉鏈拉好,慍怒地提高嗓門:“這裏是男洗手間,你說我在這裏做什麼?”這回,他終於沒有給她好臉色。
男洗手間?
寫意聽見他的話,極快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的陳設。隨即她一蒙,熱血衝上頭,臉色紅得像番茄,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又該如何退場。
她情急之下看到手裏的襯衣,隻好強詞奪理地說:“我知道你在洗手間,所以專門幫你送襯衣過來了。”
嗯,不錯。
她對自己急中生智的能力還比較滿意,於是繼續道:“怕厲先生你急著用,一時心切,沒敲門就進來了,不好意思啊。”
接著,寫意將襯衣遞到厲擇良手上,開門往外瞧了瞧,在確認情況無恙以後,挺著腰走出去。
而此刻的厲擇良,站在她身後,滿臉無奈,額角在明顯地抽搐。
散席的時候,寫意辭別忙來忙去的楊望傑。
四月天,屋外下起暴雨,幸好主人家考慮周到,給每個客人都準備了雨傘。寫意出了酒店,為了避雨,一口氣跑到公交車站的簷下,卻半天招不到出租車。雨水如瓢潑一般傾瀉而下,那種架勢根本不是一把傘能夠抵擋的,雨水順著風勢猛烈地到處鑽。才小半會兒,她的膝蓋以下已經全部濕透,鞋子裏也灌滿了水。出租車就是這樣,你有事時打不到,沒事時看見空車到處竄,見一個煩一個。此刻,卻見厲擇良那輛淺藍色的賓利開過來,緩緩地停到寫意身邊。
“沈律師,上車吧,我送你。”搖開車窗說話的是季英鬆。他平時並不是個熱心腸,顯然是厲擇良授意的。
正在寫意遲疑的時候,季英鬆已經撐著傘下車為寫意開門。她騎虎難下了,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隻得順從地上了車。
“不好意思,厲先生,麻煩你了。”
“不麻煩。正好酬謝剛才沈小姐及時給我送衣服過來。”他眯著眼睛揶揄她。
寫意的臉上有些窘迫,厲擇良的那句話不知情的人聽起來絲毫沒有異樣,可是……
“不過,我還是希望沈小姐下次進男洗手間之前,能敲敲門。”厲擇良補充道。此刻,多了絲笑容在他的嘴角,那是他平時慣有的愜意慵懶。
寫意心想,下次?怎麼可能讓這種事情再發生一次!
她從觀後鏡裏看了看季英鬆,探究到他沒有異常神色才鬆了口氣,畢竟那種糗事讓人知道了,麵子會掛不住。
“沈律師到哪裏?”季英鬆問。
“啊,回了市區以後在睦鄰路口停下就行。”
寫意望向窗外,車子正在路口等著上高速。豆大的雨點打在窗戶上,在車內卻聽不見任何聲音,隻見粗細不一的水跡一條一條地流下去。車裏,響著電台的音樂。
她靜下心來細細一聽,似乎是莫文蔚在《大話西遊》裏配的歌。
佳偶共連理,共對是多麼美
你的心似嬉戲,不解這道理
飄忽變心的你,茫然話說別離
情人匆匆遠走為了誰
誰令你牽記
當愛被遺棄,願往事不多記
我的心此際偷偷想念你
隻想遠方的你,回來莫再別離
然而一等再等沒了期
懷念借風寄
叮囑晚風輕送,柔情萬千裏
祈求星光再點未了情
重係兩心
叮囑晚風輕送,柔情萬千裏
情人心中再起未了情
重為我牽記
寫意對這首歌的調子不陌生,但是她這個人有個聽歌數遍卻從來不看詞的習慣,加上她對粵語半點不通,歌裏唱的詞確切是什麼她也聽不全,隻依稀聽見重複那句“叮囑晚風輕送,柔情萬千裏”。
厲擇良有點懶散地將頭靠在椅背上,半合著眼,嘴角上翹,全然一副沉溺的神色。他的右手放在膝蓋上,指尖隨著音樂的節奏一起一落。他的手指很長,細細一看,發現它們真的長得極漂亮,指甲修剪得很短,貼著皮膚被修得圓圓潤潤,透著健康的粉紅色。
她忽地就想起那天早上,他在樓梯間捉住自己的情景。
可就是這麼漂亮的手指輕輕一發力扣住她的手腕的時候,卻讓她不能動彈半分。
突然,寫意聽見心尖怦地又悸動了一下。
如果說相處數日,她絲毫沒被厲擇良吸引,那是假話,他的確是一個能讓很多女人心動的男人。況且他這人待人有些親疏無常、難以捉摸,但是大體對她卻還不壞。暫不提他出眾的外表和顯赫不凡的家世,單說他那變化莫測的個性,就夠讓人著迷了。
可是,這個世間所有的事情豈是隻有愛與不愛那麼簡單?她假裝咳嗽了下,將這種強烈的感覺壓製下去。
“有意思。”厲擇良合著眼問,“這首歌叫什麼來著?”
這一問,立刻打斷了寫意的心緒。前排的季英鬆絲毫沒有要回他話的樣子,想來這季木頭也不會聽什麼歌,那難道是在問她?
“叫《未了情》吧?”寫意想了想說。
“未了情?未了情。‘叮囑晚風輕送,柔情萬千裏’,這個世界究竟是有情苦呢,還是無情苦?”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沒有上揚,聽起來分明不是個選擇題,卻又不像問句,似乎也並不需要對方回答。可在那語氣中,卻隱約帶著些莫名的憂鬱。
“看不出來厲先生縱橫商場,還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寫意卻接過話,“道是無情卻有情。這‘情’字原來就沒什麼可苦的,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就怕有些人偏偏強裝不懂。”她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指地瞟了瞟前麵的季英鬆。
厲擇良也樂嗬嗬地看了看季英鬆,想來他也不是沒把小林和季英鬆的事情看出來。此刻的季英鬆被後麵的兩束目光瞧得極不自在,一時間差點闖了紅燈。
“好了,好了。”厲擇良出來圓場,“你的眼神用在我身上還受用,落在英鬆身上,怕要讓他吃不消。”
這一句曖昧不清的話,讓寫意不好意思了起來。他這話裏的意思是以前她長期腹誹他時的不悅目光都被他看在眼裏,還是說剛才她趁他閉目養神的時候肆無忌憚地打量他的事被他發現了?
此時,厲擇良的手機響了。寫意認不出那手機是諾基亞的什麼型號,總之樣式很新潮,但出人意料的是響起的鈴聲卻是陳舊過時的單音。
他的這個嗜好,讓但凡聽過的人都覺得很奇怪。
是厲氏總經理薛其歸的電話,還是關於藍田灣的事情。
厲擇良一邊聽,一邊下意識地去掏煙。
掛了電話以後,季英鬆忽然開口說:“你應該三思。”
厲擇良本想點煙,頓了一頓,像是想起什麼,又將打火機收了回去,“這個項目是厲氏進軍B城的第一步,我不想三什麼思。”
“我以為……”季英鬆透過後視鏡,看了厲擇良一眼。
“英鬆,以前的你從來都不是個自以為是的人。”厲擇良抬起頭來對他笑,也恰當地打斷了季英鬆的話。
那樣的笑容,是一種警示。
季英鬆適時噤聲。
這場暴雨來勢有些凶猛,並且持久不衰。
擺席的酒店在A城的機場附近,離市區還有一些距離。雨下得很大,雖然高速路上的排水係統比較好,但是汽車飛馳而過時依舊在空氣中激起層層水霧。
季英鬆開車的技術還不錯,坐起來很平穩,可是在車子滑過一個彎道之後,寫意開始覺得呼吸緊張。
她一直容易在高速路上暈車,無論坐的是賓利還是夏利,隻要有一點顛簸就照暈不誤。
曾經吳委明揶揄她:“你隻有坐公交車不暈,看來這輩子倒可以省不少錢。”
“你知道個啥,說明我這人的平衡感受器官的功能很好,比你進化完全。”
而厲擇良從那個電話後就沒再開口了。
她也沒有精力說話,盡量想點別的事情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而雙眼則直視前方,她可不想將剛才吃的午飯全吐在厲擇良的座駕內。這種賓利車,讓她做牛做馬一輩子也賠不起。
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前麵開始堵車,而過來的車輛則一個也沒有。朝前望去,她的視線裏全是在能見度不高的暴雨裏閃爍著的一串串汽車尾燈,索性什麼也不看。聽到他們提起藍田灣,寫意的心情開始莫名煩躁起來,而且突然不想待在車裏,對一切都很反感。
季英鬆看見她一臉難受的樣子,遲疑了一下,關切地說:“沈律師,車上有梅子糖,你要不要試試?”
寫意不想開口說話,輕輕點點頭,這東西治標不治本,但緩解一下終究是好的。
季英鬆便翻開副駕駛的抽屜拿了一包糖出來,一手掌方向盤一手將東西朝後遞。寫意伸了下手,沒有夠到。
而旁邊的厲擇良則單手撐著下巴一心看著窗外,事不關己的樣子,別說要他說句關心人的話,就連手也懶得替她抬,絲毫沒有要幫個忙的意思。
明明見她這麼難受,卻一點也不會憐香惜玉,還口吐什麼“關愛女性,匹夫有責”的話。
寫意一時有些惱火,他怎麼接了電話就無緣無故地不待見她了!心情好的時候就有情啊無情地胡侃,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將她愛理不理地扔一邊去,拿她當隱形的,簡直就是喜怒無常!
她狠狠地剜了厲擇良的後腦勺一眼,咬牙切齒地腹誹、腹誹、腹誹……然後解了安全帶自己接過來。
她已經很久不吃這個玩意了,塞了顆在嘴裏,酸酸的,有些澀牙。
好在道路又恢複了暢通,大大小小的卡車、客車、轎車又開始浩浩蕩蕩地開起來。他們的車前麵是一串貨車,季英鬆時不時地按喇叭,從超車道繞到前邊去。
突然,厲擇良冷不丁地冒出句話:“係安全帶。”說話間,語氣不冷不熱,甚至連頭都沒轉過來看她一下。
“沒關係。”其實她心裏是想說,幹你屁事。
於是,她沒動,隻朝嘴裏塞了第二顆糖。
“請你係安全帶!”厲擇良轉臉過來,把剛才的話在增加了兩個字的基礎上,重複了一遍。
他倒也沒有下命令,說得還算客氣,口氣不溫不火的,和剛才兩人講話的語氣截然不同。就是那個“請”字,讓寫意聽起來尖銳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