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世間所有的事情豈是隻有愛與不愛那麼簡單(3 / 3)

她心想:你這哪兒是請,分明就是強迫,假仁假義的,就像我不照做就要把我攆下車去。我不係安全帶又怎麼了?我樂意。出了事情我找保險公司,半分不需要你厲擇良負責。不知道怎麼的,寫意心中冒出偏要和他對著幹的別扭勁兒。

“我胸悶、頭暈、透不過氣,係了就憋得慌。”她壓住滿腔火氣,勉強做到有禮貌地反抗他一下,然後生硬地將臉別過去。

厲擇良挑了挑眉,“沈小姐,我想說什麼話,從來沒有重複過第三遍,至少,在這輛車上你需要聽我的。”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凶。

寫意聽見這些話,立刻轉頭看他,眼睛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了兩秒鍾以後,倏地說:“那好,停車我馬上就下去,謝謝厲先生帶了我一程。”頃刻間,她拿起手袋又說,“季經理,麻煩你靠邊停下車。”隨即就準備去拉門把手,全然一副要強行下車的樣子。

厲擇良反應極快,一把將她的手拉回來,牢牢捉住。

“你瘋了?這裏是高速公路。”他緊緊地抿著唇,有些動怒。

“你不是讓—”寫意的話被突如其來的變化打斷。

前麵的貨車突然變道,季英鬆心中大叫不好,猛踩刹車。車身在路上打了個轉,車頭的一側生生地剮著了貨車的尾巴,急速地向路邊的隔斷護欄滑去。季英鬆飛快地轉方向盤,車頭擦到護欄,被迫橫在車道上停了下來。

就在此刻,後麵的車躲閃不及,眼看就要從寫意那邊撞上。

厲擇良下意識地將寫意按在懷裏,死死地護住。

砰的一聲,後麵的車從側麵撞過來。賓利在衝力中顛簸了一下,朝後滑了一段距離後,停了下來。

季英鬆慌忙中踢開車門,下來就叫:“厲先生!”

車的側身已經凹了一些進去,他用力試著拉了拉車門,門已經被卡住,便繞到另外一邊開門。車裏的厲擇良急急將寫意的頭托起來,她似乎受到撞擊暈了過去,而全身則像抽了骨頭似的散在厲擇良懷裏。

“寫意……”他連連叫了她幾次。

門被季英鬆打開,暴雨傾瀉入內,頃刻間就將兩人淋得濕透。雨水落到她的額上,順著碎發流下來,遮住寫意的眼簾。

厲擇良不禁用手擦去她臉上的雨水,卻不想這一抹,倒帶出許多血,那血和雨水衝在一起,立刻流到下巴上。

“寫意……”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又去抹,但是血卻越抹越多。須臾之間,寫意的臉頰和脖子上已經全是血,觸目驚心。

“厲先生!”季英鬆急著說,“別亂動,是你在流血!”說著就想找點什麼先幫他包紮止血。

厲擇良聞言一愣,低頭瞧著懷中的人,將信將疑。此刻的寫意雖然突然暈倒,臉色倒真沒有異常,晃眼一看就像睡著了似的,也沒見她頭上有傷,嘴唇微微張開,露出前麵兩顆門牙。她鼻翼一動一動的,呼吸還算平穩。

她的身上也暫時沒有發現任何外傷和流血的地方以後,他懸著的心才落地,隨即隱隱覺得手有些疼,伸出來一看,果然是自己的手在不停地流血。

厲擇良心中一鬆,這才緩下來,將她挪到駕駛座,找了個幹東西給她蓋上,關好門。

季英鬆打了幾個電話,然後和厲擇良一同站在雨裏,等著人來處理。

後麵那輛車的車主和乘客也撐傘走了下來,被季英鬆應付過去。厲擇良來回看了現場,幸好都不是很嚴重。他透過玻璃看了一眼裏麵的寫意,雙眸深沉。

寫意聞到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那個味道誘發出她的過敏性鼻炎,使得她有點想打噴嚏。她竟然夢見了爸爸,爸爸彎下腰對她說:“小意,過來讓爸爸看看,額頭還疼不?”

她鼻子一酸,眼淚潸然而下。

那時自己多大?三歲還是四歲?大概是四歲吧。

她小時候一直留著短頭發,長得像個男孩子,性格也特別頑皮,簡直就是一個孩子王,時常舉著一把塑料大刀喊打喊殺的。

玩過家家,人家演公主,她卻要演皇帝,擠得原本演皇帝的隻好扮皇後。等大夥要她演男孩的時候,她又說:“我要演一棵樹。”

每年兒童節,爸爸都要送禮物過來。

那一年,爸爸送給她的是什麼呢?她蹙著眉頭,想了想。

是宇宙飛船。

那個宇宙飛船是上電池的,一打開開關就是“烏—拉—烏—拉—”地一邊閃燈一邊叫,活像現在的救護車。最讓小寫意好奇的是,那個宇宙飛船居然可以自己拐彎。如果按按鈕讓它獨自在屋子裏轉悠的話,它要是遇見了障礙物,連續撞兩次都沒過去就會很聰明地掉頭,朝別的地方開去。她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問爸爸。

爸爸說:“這是爸爸施在上麵的魔法。”

她在那個年紀的時候做事一點也不低調,有什麼新玩意,就獻寶似的拿出去顯擺。

於是,她信以為真地抱出去給小夥伴們炫耀,沒想到冬冬卻“切”了一聲,很不屑地說:“這哪兒是什麼魔法?你爸爸瞎說,明明就是有個小人兒在裏麵開車。”

“騙人!哪有那麼小的小人兒?”

“有,就是有。”冬冬說。

“沒有,沒有,沒有,就是魔法!魔法!”

“除非你不知道拇指姑娘,不然怎麼知道沒有小人兒了?”

寫意呆了一下,很少有人給她講故事,她確實沒有聽過拇指姑娘的故事,可是她又從來沒有示弱過,於是心虛地叫道:“我怎麼不知道那個拇什麼的?她明明就是個指頭。”

兩個人爭論了起來,最初還是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沒想到那男孩的舌頭比她利索多了。最後寫意一時說不過,便一腳給人家踹過去,冬冬捂著屁股,兩眼含淚,委屈地癟著嘴巴說:“你說不過,就知道踢人。”

“踢你怎麼了?我現在就撬開看,讓他們知道誰才是騙子。”寫意氣呼呼地跑回屋子拿了鉗子、起子和刀。

“小姑娘,你怒氣衝天的幹嗎呢?”沈媽媽看見了問。

“有人找碴,我今天收拾他去。”然後,她頭也沒回,就像旋風似的回到空地上,惡狠狠地對冬冬說,“要是沒有小人兒,我還讓你以後扮皇後。”

結果是顯而易見的,裏麵既沒有拇指姑娘,也沒有爸爸的魔法,隻有一堆螺絲釘和還原不回去的破銅爛鐵。

寫意望著那堆殘骸,愣了半天,然後帶著一副哭腔大叫:“你們都騙我—”接著就放聲大哭。接著,她將那堆爛鐵寶貝似的摟在懷裏,一邊走,一邊哭,因為騰不開手抹眼淚,所以臉上的淚水和鼻涕合在一起,分不出什麼是什麼。

回家上樓梯時,一腳踩滑滾下樓梯,眼看腦殼就要撞在樓梯邊上,她卻舍命一樣緊緊抱住那宇宙飛船的殘骸,舍不得放手撐一下,於是額頭狠狠地磕在石頭沿上,摔了好長一條口子,在醫院住了好幾天。

當時,她也是這樣躺在醫院裏,爸爸來看她,彎下腰對她說:“小意,過來讓爸爸看看,額頭還疼不疼?”

那個傷結了疤便一直沒有消掉,媽媽曾經常常對人家說:“我們家小姑娘臉上要不是留了這個疤,指不定還是個標準的美人。”

她抿著嘴笑了笑,在醫院的病床上又翻了個身。

後來,她剛滿五歲半,因為家裏沒有人手照顧她,又不放心將她鎖在屋子裏,於是,寫意就被送到學校去念一年級。

開學的那天,天氣還很熱,媽媽為她穿了一條嶄新的藍色背帶短褲,褲子襯著她的頭發,顯得很帥氣的樣子。班上很多小朋友,大家都不怎麼怕生,嘰嘰喳喳,一會兒就打成一團。寫意從小和人自來熟,立刻就成了班上的領袖級人物,引得很多男生憤憤不平。

第二天課間的時候,有男生走過來問她:“你叫蘇寫意?”

寫意看了看他那正在流鼻涕的鼻孔,不屑地扭過頭去。

“你怎麼長得像個女孩兒一樣?我老哥說你這種人叫娘娘腔。”話音未落,男孩兒就被發飆的寫意掀翻在地。她長這麼大,即使別人說她像男孩兒,她勉強還能接受。可是,哪知世界上最討厭的事情居然是你明明是女的,人家還以為你存心裝女生。

於是,在她上學的第二天就被請了家長。媽媽向老師賠著笑臉,道著歉。在寫意的印象中,媽媽一直都是那麼溫柔嫻雅。是不是因為大人脾氣太好,才使得她一直這樣任性?

夢中的寫意驀然間失落起來。如今,她早已是孤兒了,無父無母……

等寫意真正醒來是在第二天的早上,護士正在給她取輸液管和針頭。

“給我輸什麼了?”寫意側著頭問。

護士笑笑,“別擔心,沒事兒,給你輸的退燒藥,你隻是感冒了,有些發燒。”

“我們的車沒事吧,和我一起的兩個人呢?”

“這個不清楚,昨天你進院的時候不是我值班。桌上的早飯是你的,最好能多吃點,一會兒就可以出院了。”

寫意朝桌上瞧過去,是一碗熱粥。

護士收起東西準備出門時,回頭說:“哦,剛才給你送粥的那位先生托我轉告你,說是你有位朋友在307病房。”

寫意確實是餓了,極不雅觀地吃掉了滿滿一碗粥,然後洗漱完畢,換上原先的衣服才出病房。

“307……307……307……”寫意嘴裏一麵念叨一麵找,最後在走廊的最深處看到了這個門牌。門是虛掩著的,裏麵異常安靜。

她敲門。

“請進。”一個低緩的男聲傳出來,她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了。

寫意推開門,看見厲擇良坐在床上,雙腿蓋著被子,背卻挺得筆直。他換下了平時的襯衣和西裝,比平日裏多了一些稚氣。

他見她站在那裏,微微一笑,“英鬆說給你送了早飯,吃了嗎?”

此刻的表情和他昨日在車上怒氣正盛地抓住她說“你瘋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他手裏拿著報紙,隨意地翻了一頁。寫意覺察到他手上的繃帶,也許是昨天受的傷吧。

“我……厲先生……”她不知從何說起,“我昨天在車上……”

她忘記了甚至可以說她根本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隻記得她和他鬧,然後突然車子就失控了。

“你不是拚死都要下車嗎?”厲擇良淡淡問。

“呃?”寫意更窘,她當時確實是存心和他對著幹,幸好沒出大意外。

“都是我的錯。”她有點懺悔地說了後麵這句話,而且語氣非常誠懇。她害得他進了醫院,還不知道受了什麼樣的傷,她其實不想這樣……

寫意垂下頭,眼神落在腳尖前麵的地磚上,專心悔過。在她人生的前二十五年內,還很少這麼認真地認錯。可是厲擇良好像並沒有買她的賬,半天沒搭腔。

一秒,兩秒,三秒,四秒……

寫意垂得脖子酸,不禁抬起頭瞧了一下,正好撞見了厲擇良的眼神。

他已經放下了報紙,雙臂環胸,以一種審視的眼光看著寫意。他的目光是從頭到腳,然後又從腳到頭,最後又落回到她的臉上,盯住她的眼睛。

許久以後,他改變了個坐姿,後背靠到靠枕上,沉吟道:“沈寫意,你不需要對我說點什麼嗎?”這和他的上一句話時間隔得不算長,但是嗓子卻像太久沒開口一樣有些喑啞,顯得有些慵懶。

寫意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頭又低下去,“對不起。厲先生,對不起。”

“就這個?”厲擇良喑聲問。

“還有什麼?”寫意一時不明白他想聽什麼。

厲擇良盯著她,眼中有種難辨的複雜神色。

早晨的太陽金燦燦的,也不刺眼。病房的窗簾是拉開的,陽光斜射進來,隨著時間慢慢移動,恰好徘徊在厲擇良的附近。

寫意觀察到他的眼眸是深棕色的。

此刻,在日光裏看下去,他的側臉因為那邊射來的明亮光線而蒙上了層淡淡的金色光澤,卻襯得另一邊有些暗。

許久之後,厲擇良眸色微沉,卻是笑了,笑得淡淡的。是那種平時在他臉上最常見的笑,先微微翹起唇角,然後由唇帶動其他的五官,顯得整個笑意都是從嘴唇漾出來的。但他也是常用這樣的笑來應付別人的,如此的表情掛在他的臉上,讓寫意覺得比他的冷臉嘲弄還要使她難受。

那樣的神色絕對不是發自真心的,因為笑意根本沒有染入他的雙眸,所以兩人之間驀地一下就感到疏離了些。

他似乎很不滿意她的答案,挪開視線,“沒關係,我隻有點皮外傷,你的出院手續季經理會幫你辦妥。如果這兩天精神不好的話,你可以打電話給林秘書讓她替你請假,公司會算工傷。”

他的話裏每一句都挑不出毛病,和前些日子一模一樣,但就是讓寫意感覺好像有點奇怪。一時間,寫意覺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杵在這裏似乎就像件多餘的擺設。

寫意走出去,反手帶上門後站在門口靜默許久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