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貓徑自跑到魚池邊盯著裏麵的小鯉魚,雙目炯炯,接著,居然抬起一隻前爪對那群魚躍躍欲試。它全身雪白,僅僅四隻爪子上鑲有黑色的一圈毛,而右邊的耳朵也是黑色的。寫意見它著實可愛,忍不住伸手去摸它的頭。
“別摸!”有人突然在身後說話,想阻止她。
可是已經遲了,她還沒摸到小貓,那小東西便像觸電一樣翻爪抓了她的右手手背,接著飛速地躥到說話人的腳邊。
寫意轉身抬頭一看那人,是厲擇良。她起身時,悄悄地將右手背在身後。
小貓有些撒嬌地蹭了蹭厲擇良的褲腳,他剛俯下身去,小貓就躍到了他的懷中,溫順得要命。
寫意握了握吃痛的右手,不禁在心裏嘀咕,真是貓仗人勢,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貓,凶神惡煞地見一個人換一次臉。
“怎麼跑到外麵來了?”
他的問題沒有帶主語,寫意拿不準是問她還是問那隻惡貓,所以半天不知該不該答,直到厲擇良揚起聲調朝她“嗯”了一下。
“我待得悶,就出來看看。”
“那回屋去吧。”他一邊說,一邊放下小貓騰出手解襯衣的袖口,走回屋子。那隻貓也跟在厲擇良身後,追進了屋。
寫意在後麵看他的腳,假肢又裝上去了,不知是真的這麼快就恢複了,還是他強忍著。不過,若是他真站著不動,幾乎看不出來那假肢和另一條腿有什麼不同。
厲擇良進門時回頭看了她一眼,寫意立刻埋下頭去。這樣在背後看人家,實在算不上什麼有禮貌。
“客房收拾好了沒有?”厲擇良問。
“收拾好了,樓上那間。”老譚說。
“嗯,沈小姐要多住幾天,看看還缺什麼,明天幫她拿下行李。”
寫意聽見這句,咬住唇,沒有反駁。
厲擇良在沙發上坐下後,示意寫意坐,那貓也盤身在厲擇良的腳邊睡下。
老譚上了茶,識趣地退出去,客廳裏隻剩他們倆。茶壺裏沏的是鐵觀音,一陣茶香從壺嘴裏逸出來。
厲擇良替她倒了一杯。
寫意原本是想說“我晚上不喝茶”的,可又覺得顯得自己有些矯情,便謝過喝了一口。她不愛喝茶,對其沒有研究,所以也品不出味道。
厲擇良喝過茶,用手指關節拂了下眉角,那個樣子似乎是累極了。
他習慣性地掏火點煙,可是想到什麼,又作罷,將煙盒放在茶幾上。
“難道你是怕我反悔?”他說,“我一直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既然答應了你,就絕對做得到。”顯然,他指的是她主動送上門這件事。
刹那之間,寫意頓覺尷尬,臉上的緋紅一下子躥到耳根。她本來已經說服了自己,但是讓厲擇良這麼突然說出口,仍舊覺得心氣難平。
她握住拳頭,憑她以往的個性,幾乎快要扭頭就走,不但扭頭就走,還要冷嘲熱諷地回敬他兩句,讓他討不上半點便宜不說,氣個半死最好。
可是,現下的寫意腳跟定在原地,臉色紅了又白,終究忍住了:她本是下定了決心要好好和他相處的。
“看來厲先生是以羞辱我為樂。”寫意淡淡道,這麼一句服軟的話,被她說出來仍舊能紮人。
厲擇良倒也沒有生氣。
“這倒不是,我隻是對沈小姐態度的巨大轉變有些……”他頓了頓,在腦中找了找恰當的詞語,“有些欣喜。”
可惜,這種詞說出來嘲諷的味道更加濃厚。
寫意瞥了瞥眼前男人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想,還不如他生氣時順眼。
“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去休息吧,上樓第二間是你的房間。”說著他自己也準備回房間。
寫意呼吸一滯,他的意思是說今天就此為止。
突然,厲擇良又折回,“手給我看看。”
寫意一怔,她以為他並沒有發現。
“沒事。”
“我看看。”
寫意被迫將那隻手伸出來。他將她的手攤在掌中,細細端詳,幸好傷口不深,稍微破了點皮,他去取了藥箱,居然要為她上藥。
寫意有些意外。
他準備抹碘酒的時候說:“疼就吱聲。”
“不疼的。”
“貓這種動物性情陰晴不定的,不該亂碰。”
“人還不是一樣。”寫意說。
“說誰呢?”
“沒說你。”
“那說誰?”
“說我自己。”
這總成吧。
“嗯,”他點點頭,“深有同感。”
被他倒打一耙。
“難得我倆第一次達成共識。”他說。
這時,小貓很恰當地爬起來,躬起背叫了一聲,也不知是不是在迎合它那個英俊主人的觀點。
寫意看了那隻貓一眼,說:“是啊,你倆居然都能達成共識,不容易。”
“……”
“……”
不一會兒,厲擇良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碘酒,抹完以後居然孩子氣地朝傷口吹了吹氣。
“明天一定抽空去打疫苗。”
“嗯。”寫意點頭,隨後準備將手縮回去。但是,他沒有放手,手指微微使勁兒,將她的手鎖在掌中。被他壓到傷口,寫意眯了眯眼,有些疼。
“我還以為你挺能忍的呢,剛才背著手藏了半天也不叫疼。”厲擇良說話間,眼中有戲謔的成分。他好像一改最近的暴戾,恢複了從前待她的那種個性。
“再能忍我也不是木頭人,我是有感覺的。”她吃痛地蹙起眉。
“我看也差不多。”
“呃?”寫意沒聽清他說的話,因為她突然嗅到了一陣奇怪的芬芳。
她掉頭一看,好像是小貓出去時將門蹭開一個縫隙,才使得香氣竄進來的。
“什麼味道?”她不禁問。
“夜來香。”
“夜來香?”她一直對這類植物比較好奇。小時候家裏給她買過含羞草,她一直想不通為什麼它要害羞。於是摸一下,含羞草合上葉子,過一會兒等它舒展開又摸一下。她樂極了,可惜不到兩天就將那株含羞草折磨死了,活脫脫一個破壞大王。
為什麼夜來香要夜裏才開呢?
“我能看看嗎?”她剛才在花園裏居然沒有聞到。
“有什麼可看的,不就是幾朵花,聞久了會頭暈。”他十分沒有情趣地說。
既然主人家都這麼說了,寫意隻好訕訕地回客房。客房的浴室裏,居然還準備了換洗的衣服和睡衣。
她打量了下,睡衣是新的,但那套女裝是舊衣服,不過洗得很幹淨。一條鵝黃色的連衣裙,尺碼和她的身段差不多,寫意揣測大概是厲家那位小姐的東西。有得換,總比明天還穿這一身好。
她洗了澡,呈“大”字形撲到床上。謝天謝地的是,厲擇良讓她住到這裏。若是回到上次那間公寓,還不知道如何和他相處,那裏僅有一間臥室,那究竟是她睡還是他睡,還是一起睡?
比她想象中好,至少今天熬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一個人躺在這棟別墅的二樓客房裏,眼睛依然睜得大大的。
她睡不著。
大概是剛才喝了茶的緣故,她躺在床上,腦子裏將一群又一群的羊數了個遍,也沒有睡意。一開始,她研究了一下自己究竟要不要將這間房間的門反鎖,因為她明明白白地看到厲擇良的臥室就在隔壁。轉念想想又作罷,他要真有那個意思,正大光明地進來就行,倒不必偷偷摸摸地行凶。
然後,她又研究床正上方的那盞水晶燈究竟有多少顆水晶,可惜數來數去數目總是不一樣,於是又無聊地再想點別的。
她看了下窗外,這家人的愛好很奇怪,大半夜了還將花園裏的燈開得通亮,晃得她更加睡不著。她起身去拉窗簾,突然靈光一現,輕手輕腳地開門下樓去,剛進花園就聞到那股香味。她不認識夜來香,卻憑著嗅覺在魚池旁邊發現了那東西。
白色的小花,花莖帶了點淡青色,開成一團一團的,晃眼一看好像小花球,看起來平平常常,還不如含羞草有趣。她有些不甘心地準備蹲下去深深地吸口氣,卻見旁邊有一對幽綠的貓眼出現在夜來香下麵。
探下頭去,看到是那隻貓。
它側著腦袋盯住寫意。
“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做什麼?”她問它。
這隻貓是厲擇良的小跟班兒,但是主人都睡了,它還不睡。
上次吃過虧,她不會再被它溫順的外表欺騙而伸手去摸。
“那你又不睡要做什麼?”
這個聲音突然響起,嚇得寫意一下子蹦起來就想尖叫,就在她張開嘴,嗓子剛爆出聲音的一刹那,卻被人從後麵捂住嘴,將尖叫的絕大部分遏製在了喉嚨裏。
“噓!”聲音的主人說,“你想給人家來個午夜驚魂嗎?”
寫意這才聽清楚那人是厲擇良。
他放開她的嘴。
“你嚇死我了。”害得她的心髒仍在狂跳,如果此刻她能轉過身來,保準要狠狠剜他一眼。
“彼此彼此。”
“睡不著我就出來散散步。”寫意解釋。
“哦,”他調侃她說,“那我就是以為家裏進賊了,出來捉賊的。”
老譚聽到花園裏的響動,開燈走出來,剛好聽到厲擇良的後麵一句。
“少爺,捉什麼……”那“賊”字沒出口,便咽下,退進屋去。
見過捉賊的,卻沒見過這麼捉賊的。
此刻的厲擇良正從後麵擁住寫意,她的背緊緊貼在厲擇良的身上,老人家看見這麼一個曖昧不明的姿勢,自然是識趣地退開,哪兒還提什麼捉賊不捉賊的。
雖說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可惜也是孤男寡女,寫意立刻朝前跨一步拉開距離,然後迅速轉身麵對他,為掩飾尷尬,幹咳了一下。
“那我回房間了。”
“你不是睡不著嗎?”
“我回房看電視。”
“你的房間沒有電視。”
“……”
她一遇見他,似乎智商就要減半。
他走到魚池旁邊的長椅上坐下,說:“既然睡不著,不如相互解解悶,一起坐坐。”
這句話聽起來應該是個問句,可惜他是用陳述語氣說出來的,可見並非詢問意見,而是由不得她不坐。若是在平時,能坐在厲擇良的身邊,不知是多少女性拚得頭破血流也要爭得的榮幸。
既然這樣,她索性大方地坐在旁邊。
清新的夜風微微拂麵,將她的發絲吹亂了些,可是拂過皮膚時又有一種別樣的安逸。她在月影中看見他英俊的側麵,他的上唇薄一些,而下唇朝下巴的角度稍稍有一點卷,當他將之微微一抿的時刻,就夠傾國傾城了。
寫意收住心神,當然成語不能亂用,那是形容女人的。
“想什麼呢?”他問。
“我在想下輩子,你……”
她突然頓住,發覺自己居然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於是再不敢往下講,總不能告訴他,我在想的是你下輩子做女人會不會沉魚落雁吧?那這男人肯定當場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
“下輩子怎麼?”他似乎瞧出端倪,追問。
“我在想,我下輩子要投胎做個非常優秀的男人。”
“嗯?”
“然後一定要娶一個像我這麼可愛的老婆。”她的黑眼珠子一轉,好歹把這句話給說圓了。
他聞言微微一笑。
“你以前一直都是這麼有意思?”
他說著,抬手抹平她額頭上被夜風吹起冒出頭的發梢,輾轉又移動到她的下巴上。
手輕輕一抬,他便使得寫意仰起頭來,接著,寫意看到他那副剛才被她仔細打量過的唇落了下來。
兩人不是第一次接吻,但是這次和上回那屈辱、強迫的吻全然不同。
他吻得極淺,好像生怕一用力就碰碎了這虛幻的夢一般,此刻的他就像在淺淺地品嚐著某件人間珍品。寫意的手依舊有些抗拒地抵在他胸前,隔開兩人身體的接觸,想要推開他,但是上次的意外遭遇讓她不敢再使蠻勁兒對付他。
趁她猶豫之際,他慢慢探入她的齒間,緩緩用力。如此柔軟的雙唇,讓她開始找不到自己呼吸的節奏,急迫地想要從他的纏綿中擺脫出來。
可是,他卻是那麼貪戀。
他帶著某種忘我的貪戀在吻她,唇齒相依,流連忘返。
風中含著夜來香和夏草的香味,不過她再沒有多餘的精力和神智去辨認。
他騰出手將那隻想要推開他的拳頭移開,然後攬住她的腰,讓她更加貼近他,可惜他們原本是並坐,角度無法統一。
男人似乎對此不太滿意,身體微微一俯,就將她半壓在椅子上,隨即緊緊地將這副柔軟的身體擁在懷中。他繼續將她的舌糾纏下去,輾轉吸吮,奪走了她僅存的神智。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融化在其中,幾乎失去氧氣的時候,他才依依不舍地離開她的唇,然後又一次使勁兒地將她深攬入懷,蹙著眉閉上雙眼,用一種近似魔咒一般的低沉嗓音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緩緩念叨:“寫意,寫意,寫意……”
寫意不知為何,似乎被他的這種情感感染了一般,聽話地沒有再推開他,而是乖乖答道:“我在這裏。”
“寫意。”他又輕輕喚了一聲,那是一種能讓人沉醉入魔的溫柔嗓音。
寫意心中就像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伸手緩緩環住他的腰,重複說:“我在這裏。”
“不,你不在。”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