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對於某個人而言,你是整個世界(2 / 3)

“你說我怎麼了?”他笑了下,“沈寫意,你為什麼突然來找我?對我這個仇人,你是良心發現還是決定既往不咎?或者完全是可憐我這個殘廢?”

“我……”寫意有些語塞,她不知道他是否聽說了什麼。

他冷嘲:“你不好說嗎?那我替你說。你這麼處心積慮地報複我,怎麼就讓你的同情心占了主導?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截的肢,為了你才成了個缺條腿的怪物,所以你成了聖人,你內疚!你有負罪感!你覺得你對我有責任!告訴你,沈寫意,我不需要!這天底下,我厲擇良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家的憐憫。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樂意,別說截條腿,就是我當時跳下去死了,也是我自找的,和你沒半點關係!”

他越說越惱怒,最後砰的一聲關上門進屋,留她一個人在院子裏。

“不是那樣的。”寫意看著他消失的背影,眼淚在眼眶打轉,卻又找不到什麼詞語反駁他。

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如果不是他殘疾的真相展現在她的麵前,她怎麼能有勇氣去麵對他的愛?可是……又好像不全是。

“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的……”她隻得無力地重複著這幾個蒼白的字眼,緩緩地蹲下去。

雪花從天而降,她就這麼站在天寒地凍的夜色中,自己卻感覺不到什麼是冷,任由雪花落在發間、臉上,然後觸著皮膚化成雪水,隻是在腦子裏反複地回想著他的那些話。

過了一會兒,門再次打開,厲擇良又一次走出來,將手袋和傘扔給她,冷冷地說:“沈寫意,接你的車停在門口,帶著你的憐憫,給我滾。”

待他又轉身回頭的時候,卻聽寫意帶著哭腔喚了一聲“阿衍”,然後拉住他的袖子。

這個名字一出口,她的淚珠隨之滾了出來。

他的腳步停滯。

“你第一次和我說話,是我讓你比賽時受傷還丟了名次,你沒有怪我,還問我疼不疼;那次,你大雪天借衣服給我遮醜,卻被我害得發了好久的高燒,你沒有怪我,隻叫我以後作為女孩兒不可以再那麼粗心;高三時我離家出走,你帶我去教室,後來被你的輔導員發現,你挨了罵也沒有怪我;剛到德國的時候,我牙疼得厲害卻不敢一個人出門,你為了領我去看醫生耽誤了考試,你一點也沒說我。我以前做了那麼多那麼多的錯事,你都原諒我。你說,無論寫意做什麼,你都不會生氣。”

她哭得語無倫次:“阿衍,你不要想反悔。我記得,你肯定那麼對我說過。所以我那樣欺騙你,你明明就知道也任由我騙,你沒有生氣,還對我說對不起,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說對不起。可是,今天你卻就這麼讓我走,就這麼不要我了。”寫意說完已經泣不成聲,完全恢複成了小時候傷心時的模樣。

“所以,你心底肯定是在怪我,怪我害得你成了這樣,讓你缺了右腿,還騙你欺瞞你。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自殺的時候讓你看見,要你來救我。我一直在想,要是可以換回來就好了,把我的腿換給你,隻要能讓你好好地站起來,好好走路,隻要你不要那麼疼,和其他人一樣健康。可是,你為什麼這麼狠心就不要我了,還要攆我走?阿衍—你怎麼不要寫意了?為什麼?”

她哭訴中的每一個字都刺在他的心尖,胸口疼得幾乎流出血來。沒有人會不為之動容,即便是鐵石心腸怕也暖熱了。他動情地回身一把將她摟進懷裏,心疼地說:“寫意,別說了。你不要哭,不要哭。”

寫意將頭埋在他胸前,繼續哭道:“那天,我是真的瞞著你問了他們關於車禍的事情,要是我不問,你一輩子也不會告訴我。當時,我後悔得要死。要不是我當時那麼任性,阿衍也不會這樣。我分不清那是憐憫還是別的什麼,我隻曉得我那個時候就下定決心想和阿衍在一起,永遠都在一起,再也不讓阿衍為我傷心難過。可是,我真的搞不清這是因為內疚還是愛,我搞不清楚……”

這席話對厲擇良而言簡直如同一種良心的折磨,他緊緊地抱住她,連聲道:“我知道了,別說了,別說了,寫意。”

寫意趴在他胸前抽泣了許久。

厲擇良抬起她的臉,用手指撫去她的淚痕,可是剛剛一抹,眼淚又從眼眶裏滾了出來。他的指尖觸到那淚珠,燙到心底。他閉著雙眼,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使勁地又一次收緊雙臂擁住她。

雪花落在兩個人的發上、肩頭、睫毛上,漸漸地不再化開。

“寫意,寫意,寫意,寫意……”他一麵念叨她的名字,一麵放低了嗓音,語氣輕緩到了極致,“你別哭了,不許你哭。你說的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還讓我滾。”她哭得腦子裏的邏輯順序有些前後顛倒。

“是我鬼迷心竅。”他自責。

“你還扔了我的東西。”

“我錯了。”

“這麼冷的天,還不許我進屋。”

“我也沒進屋。”

“你剛才明明就進去了幾分鍾。”

“好,那就罰我一會兒多站半小時。”他說。

“我才沒你那麼狠心。”她使勁在他身上蹭眼淚和鼻涕。

“對,沒人比我更狠心。”他附和。

晚上,寫意堅持要替他按摩腿。她神秘地說:“我今天學了一手哦,肯定會逐漸進步,往後你的腿交給我,隻能讓我摸。”

她隨即就去熬泡腳的中藥,過了會兒滿頭大汗地提了滿滿一桶水進來。幹濕毛巾和凳子都準備好後,寫意蹲下去伸手碰他的腿。

“算了,寫意。”厲擇良擋了下她的手。

“難道你嫌我沒人家溫柔?”

“不是。”

“你是我的阿衍,對不對?”

“對。”

“那就好了啊。腿是你的,你是我的,那我碰下我的右腿,有什麼了不起的?”

寫意隨即將剛才的動作繼續下去。厲擇良遲疑了下,最後還是隨了她去。於是,寫意把他的褲管擼起來,然後將右腿輕輕浸泡在溫熱的藥水中。

“燙不燙?”寫意一邊揉著,一邊問。

他搖頭。

然後,她拿著浸了熱水的毛巾從下往上搓,來回幾次以後放下毛巾,又將雙手合圍,用力地從殘斷處一點一點向膝蓋擼去,以促進血液循環。待水溫降低了以後,她用厚毛巾擦幹他的雙腿,平放在床上後,又照剛才的那個過程重複了一次。

“寫意,有一些事情,你雖然沒問我,但是當年的那些事情我應該告訴你。”厲擇良突然開口說。

寫意看到他的眉目和他的嘴,隱約預感到他要說什麼,於是立刻止住他:“我不想聽,不想知道。無論你當年做了什麼,都過去了,我絲毫不想知道。”

“你不介意?”他直視她。

“我說我一點兒也不介意,那是假話,可是……”她頓了下,“我更在乎你,怕你傷心,怕你難過,怕失去你。隻要能和你在一起,什麼都阻擋不了我。我也相信,爸爸也一定會原諒我的。”

寫意一字一句地將這些話說出口的時候,手在水中觸著他腿上的皮膚,也沒有哭,眼神異常堅定。

他看了她許久,眼神複雜,許久之後千言萬語到頭來隻化作兩個字,簡單卻沉甸甸的兩個字:“謝謝。”

最終,她相信了他。

屋子裏的暖氣開得很足,所以一番工夫下來,寫意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但是她仍不忘記問:“我有沒有弄疼你?”

“沒有。”他的笑容中靦腆一閃而逝。

“阿衍,我發現一個問題,”寫意笑嘻嘻地說,“你明明平時在我麵前挺橫的,隻有我摸到你的腿的時候,才特別容易害羞。”

麵對寫意的直言,他的眼睛微微一眯,“我豈止容易害羞。”

“還有什麼?”

“還特別容易欲火焚身。”說著,他就撐起上身,抬頭親吻她。

“按摩……還沒結束。”

“今天足夠了,我們可以臨時把下一項改成其他節目。”他有新提議。

“可是,醫生說……”

“醫生說的都是狗屁,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他說話的嗓音有些喑啞,熾熱的雙唇開始往下漸漸滑動。

“那麼這一次……”寫意咬住唇,“這一次能不能我主動?”

他停下動作,看著她。

寫意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臉蛋燒得通紅,解釋說:“我真的不是怕你腿疼啊,純粹是想主動一回。”此地無銀三百兩。

然後,她去關燈。

“其實,我有話同你說。”

“什麼話?”

在黑暗中,寫意伏在上麵,摸索到他右腿。手指遊走在那條筆直修長的腿上,一路向下,過了膝蓋幾寸之後再向下的時候,卻是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了。她的手指停在殘斷處,然後輕輕地吻下去。

“以後,我要用我的愛把這裏沒有的一點一點補回去。”寫意說。

周五正好是她的生日。

從小母親就喜歡給她過農曆的生日,久而久之養成了一種習慣。但是每年都在變,所以也很少人能記住具體是多少號。寫意無意間走到書房,翻了翻他桌子上這頁的台曆,白白的一片,沒有任何標記和折痕。她有些失落,他是不是忘記了?整整一周,厲擇良都很忙,忙公司的事情,這是年終的時候常見的現象,而且藍田灣對厲氏的打擊確實很沉重。

周五那天,他一早起來就匆匆走掉,中途還給寫意來了個電話,提醒她不要忘了晚上厲氏的酒會。他執意要寫意也去,卻對生日的事情隻字不提。寫意有些失落,看來他是真的忘記了,等酒會開完,今天也差不多過完了。

出門之前,她抓緊最後的機會小小地抗議了下:“我不想去。”

可是,這種反抗在他眼中簡直弱小得可以忽略不計了。

“由不得你。”厲擇良說。

她哀怨地看了看他,隻得乖乖地坐進車裏。

那天寫意穿著一件淺粉的短禮服,將一雙修長的腿露在外麵,這是頭一天厲擇良陪她去選的。進大廳之前,寫意有些緊張地將手伸過去挽住他,然後用另一隻手極不自然地扯了扯裙子的下擺。

“很好,不用扯了。”他說。

“你不是不準我穿露腿的裙子嗎?”

“偶爾可以給他們瞧一眼。”

“為什麼?”

“顯得我做人不算太失敗。”

“你做人失不失敗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掃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十萬個為什麼,憑什麼都得回答你?”

她正要擰著眉毛回嘴,卻發現服務生已經將大門打開,喧嘩迎麵而來,隻好直起脊梁,麵部保持微笑地挽著他走了進去。

這是厲擇良第一次在正式場合帶女伴,於是這對璧人一出現,眾人紛紛側目。

看到那麼多人全在看自己,寫意有些怯場,“我想逃走。”

“你敢。”他抓牢她的手。

“我要是走了,你站在這裏會不會下不來台?”

“你說呢?”他保持微笑,一麵和人打招呼,一麵低聲應付她。

“那你當眾說你愛我,我就不跑了。”她哧哧地笑說。

“你皮癢了?”他挑眉。

“你再對我凶,看我當場吻你。”她虛張聲勢地想恐嚇他。

“你敢嗎?”他低沉地笑。

她嘴硬說:“有什麼不敢的,你們公司的電梯裏我不也吻過你?”

“哦,你不說我還忘了。你使勁抱住我親的鏡頭很清晰地被電梯裏的攝像頭拍下來,東西還放在我的抽屜裏,下回放出來,我倆再回味下。”

“……”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走了幾步,厲擇良緩緩停下來,側身轉過來正對著她,居然還閉上眼睛。

“幹嗎?”寫意心虛地問。

“你不是要就地強吻我嗎?”

寫意立刻臉頰緋紅,扔下他迅速逃走,所以說,對人凶也是要有資本的,難怪以前就被他吃得死死的,現在還是老樣子。

中途,寫意去洗手間,門口遇見一個人,遲疑地叫了聲:“沈寫意?”

寫意轉頭,看見是位微胖的中年男士,有些狐疑。

“我是胡伯伯啊,你父親的好朋友。以前我家有隻大狗,你以前來過,很喜歡逗它的,記得嗎?”對方說。

“啊,大狗的名字是花臉。”寫意恍然想起來,對他家那隻熱情四射的大狗印象尤其深刻,於是急忙點頭問好。

老胡打趣她,“真傷心,不記得人了,隻記得狗。”

寫意莞爾一笑,“胡伯伯,你還是那麼有趣。”

老胡又上下打量了寫意一番,“剛才看見你站在厲擇良旁邊就覺得眼熟,原來真是你。”

寫意突然有些尷尬地垂頭,她這麼和厲擇良當眾在一起,都是那個圈子裏的人,要是從前沈家的舊識看見,還不知道怎麼戳她的脊梁骨。

卻不想老胡連連點頭,“好,不錯,你們很般配,以前我還和你父親討論過你和小厲的事,這麼好的青梅竹馬值得珍惜。我昨天就聽說,小厲會帶未婚妻出席年會,我就想起那個時候,你倆一直都在一起念書,感情好,又門當戶對的,就是後來遇到些波折,真是可惜了,沒想到今天小厲帶來的人真的是寫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