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對於某個人而言,你是整個世界(1 / 3)

下午,正好謝銘皓來接寫晴回B城。天很冷,任姨為寫晴戴了頂帽子,衣領卻沒弄好,寫意伸手去為姐姐理了下領子,引得寫晴回頭看她。寫晴一臉純淨,眼睛又黑又明亮,很像嬰兒。謝銘皓將她照顧得很好,臉蛋圓圓的,完全是個紅蘋果。寫意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她也不反抗,就衝著寫意笑。如果她說她喜歡這種樣子的寫晴,任姨會不會生氣?她送走了他們以後,在路上突然收到厲擇良的短信。

“一起吃飯。”

“好的。”她這樣回複了他,末尾還加了一個笑臉。

一會兒,她想起這件事來,又問他:“在哪兒吃?”

“聽說寧靜路有家意大利餐廳味道不錯。”

這個“聽說”是厲擇良剛剛問的小林,他這人很注意這些,之前有女伴都是別人挖空心思討他歡心,他從不留意,如今隻得用他的薄臉皮向人打聽。

寫意笑了,又回:“那還不如你做給我吃。”

過了幾分鍾,他回複過來:

“好,下班我來接你。”

寫意看著屏幕上的字揚起嘴角,他接她下班,然後兩人一起去買菜,回家做飯,這種點滴間平凡的幸福是她夢寐以求的,即使姍姍來遲,終究還是沒有錯過。下班時間,他的車低調地停在公司斜對麵的路邊。寫意匆匆跑下樓,竄到車裏麵去。外麵很冷,她搓了搓冰冷的手,然後突然貼在他的臉頰上,冰了他一個激靈。

瞧著厲擇良的表情,寫意頑皮地哈哈直笑。他抽動著眉角,無奈地瞥了下前排的司機,還好司機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就算看見了也裝作完全沒看見。寫意這才發現開車的不是季英鬆,他果真出差去了。她有些不安地瞅了瞅厲擇良,看樣子季英鬆也沒有跟他說她問過車禍的事情。寫意和那個司機不熟,也就不好放肆,隻得規矩地坐著。沒想到過了會兒,他卻伸了右手過來輕輕抓住她的左手。寫意心跳地斜著瞅了他一眼,發現他正裝作若無其事地看著窗外。他的手並不比她暖和多少,但是當皮膚和皮膚挨在一起以後,卻格外溫暖。回到公寓,厲擇良首先給老譚去了個電話,告訴他不回老宅住。他從小家教很嚴,也養成習慣去哪兒都會跟人打招呼,免得人家做飯等他。

寫意問:“你前幾天都是回老宅?”

厲擇良點頭。

“那為什麼每次你都在這裏等我?”

他沒有說話,放水淘米。

這時電話響了,寫意擦了擦手去接。

“沈……小姐。”還是老譚,而且他還是有些意外。

“嗯,譚叔,是我。”

老譚感歎:“難怪今天他這麼高興。”

“有那麼明顯嗎?”寫意笑道。

“我還說勸厲先生回家,或者是叫護理過去的,看來今天就算了。”

“怎麼了?”

“他的腿最近腫得厲害,每晚都要按摩,不然第二天更難受。”

“我勸他回去。”

“算了,沈小姐,你知道他的脾氣,他不願意的事情,十頭牛也拉不動。”老譚搖頭,而且他怕他倆又不小心鬧僵了。

“我試試吧。”

掛了電話,她回到廚房。厲擇良問:“誰的電話?”

“譚叔說,你吃過飯應該回老宅去。”

“回去做什麼?”他停下動作。

“你的腿要治療。”

“我跟他說了我沒事,改天回去。”他停下手中的動作,背影有些僵硬。

寫意知道他不喜歡提這件事情,特別怕他突然發作。廚房裏的空氣果然瞬間凝固起來。

寫意走去從後麵環住他的腰,“阿衍,要是你疼怎麼辦?”

“我不疼。”他的表情緩和下來,輕輕地說。

“可是我的心會疼,”她頓了頓,又說,“回去吧,我陪你回去。”

“真的?”他有些別扭地問。

見他鬆了口,寫意急忙回答:“真的。”

“那好。”他說。

那一刻她才發現,他不回老宅也許是因為她,他怕她不肯去厲家。想到這裏,她將抱住他的雙臂緊了緊。

“怎麼了?”他問。

“其實隻要有阿衍,什麼都不重要,我們要是每一分鍾都在一起就好了。”

他們吃了飯回到老宅,一幹人已經等在那裏。

臥室裏,厲擇良卸假肢的時候擰緊了眉頭,麵色有些發青。那殘缺的右腿又一次赤裸裸地出現在她眼前,卻跟以前的感受完全不同。如果不是為了她,他怎麼會這樣?一股熱流從她的四肢百骸彙集,湧上她的眼眶,幾乎流出淚來。

“寫意,你先出去。”他察覺了她的異樣,而且他也十分不願意她知道他的腿在惡化。

“不,我要看。”她堅定地拒絕。

待那漂亮的護理出去取東西的間隙,他又柔聲道:“你先出去吧。”

“阿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她眨了眨眼睛說,“留個美女單獨在這裏將你的腿摸來摸去的,我可不放心。”

他啞然失笑。

吃過藥以後,他早早就開始犯困。寫意本來坐在床邊陪他看電視,見他眼皮開始下沉,準備將電視調小聲,環視了一圈,卻發現遙控器在另一頭的枕頭邊上。可是,他從剛才起就握著她的手,現在他還睡得淺,若是自己動一下,估計都會弄醒他。

電視進入廣告時段,聲音又變大了些。她忍不住挪了挪位置,努力將那隻手定住不動,用另一隻手繞過他去拿遙控器。好不容易拿到手,將電視機搞定,她長長地呼了口氣坐下來,卻又見厲擇良養的那隻惡貓興高采烈地進了臥室,然後輕輕一躍就跳到了他的被子上。寫意皺著眉頭做了個讓它趕緊下去的手勢,可是那隻惡貓卻一點也不識時務,反倒氣定神閑地在被子上多踩了幾腳,最後居然還趾高氣揚地朝寫意喵了兩聲。寫意氣急,提起腳就將它踹下去。她這麼一激動,不小心將手從他的掌中抽出來,腳上的棉拖鞋也掉了,這下卻是真正弄醒了他。

他睜開眼睛,“你去哪兒?”

“我不去哪兒。”她起身單腿跳了幾步才將拖鞋穿上,而那隻惡貓還不服氣地衝她叫。

“你怎麼它了?”他問。

“我……我勸它去冬眠,結果它不聽,就替你教育了下它。”

“你見過貓要冬眠?”

“沒見過,但聽某人說過。”寫意像是逮住什麼人的尾巴,得意極了。

他們初識的那年寒假,圖書館有一窩剛出世的小貓。寫意老是捉小貓出來玩,那兩隻貓還沒足月,天天耷拉著腦袋睡覺,可是隻要一睡覺,寫意就喜歡弄醒它們。

久了以後,她的十萬個為什麼的毛病又開始犯了,便問他:“為什麼它們一直睡覺?”

他那時對她很沒有耐心,索性解釋說:“人家冬眠。”

從此,此話成了高中時代厲擇良的典故。

他莞爾,“你還記得?”

“當然了,你的那些事情,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寫意繼續說,“還有那次,考四級之前你替我複習英文單詞,但是侯小東他們擠到我們那裏看足球,球賽半夜才來,他們就一直講鬼故事消磨時間。結果我聽了以後,好幾天不敢一個人在屋子裏睡覺,就在你的房間打了地鋪……”

因為藥效的作用,他還沒聽她講完,就睡著了。寫意從來沒有照顧過他,她第一次覺得厲擇良也有軟弱的時候。寫意微笑著看了看他的睡臉,替他掖上被子。

就是那一瞬間,他模模糊糊地說了句:“寫意,對不起,對不起……”三個字連說了好幾遍,聲音卻一次比一次輕,到最後漸漸微不可聞。也不知道是他的夢話,還是真的對她說的。待她仔細再看,又確實睡著了。寫意站在那裏默默地看了他許久,一時想起白天在出租車上聽到的那句歌詞“我想親你倔強到極限的心”。她俯下身非常輕地吻了一下他,然後關了燈,轉身回到隔壁的客房。

厲擇良一覺睡到淩晨三四點,醒來發現空蕩蕩的床上隻有他一個人,猛地坐起來,然後掀開被子下床,卻一不小心摔到地上。他借著床沿爬起來,摸索到床邊擱的手杖,費力地出門,尋到客房。直到看見客房床上躺著的寫意,他的心才稍稍安穩下來。他害怕昨日的一切會是一個夢,這種虛幻的夢,他做過很多次,每次醒過來才發現不過是自己的一場空歡喜。他放下手杖,睡到她的床上,從後麵擁住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真實感。

她迷迷糊糊間觸到一雙熟悉的手,清醒了些,轉過身來,“阿衍?”

“嗯。”他將頭埋在她的發間,繼而吻了下她的臉頰。

“你的腿……”她怕他是過來做壞事的。

“我就是抱抱你。”他有些依戀地貼緊她。

“怎麼了?”

他低語緩緩道:“怕你不見了。”

聽見這短短的一句話,寫意似乎感覺到有種溢滿香味的溫暖在胃裏緩緩蔓延直至心窩。她忽然想起一句愛情名言:對於世界而言,你是一個人;但是對於某個人而言,你是整個世界。

寫意第二天早上一出門就發現外麵白茫茫的一片,居然下了一夜的雪。今年的初雪就這樣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有種意外的驚喜。上車的時候,發現司機還是昨天那個。季英鬆既沒回來,也沒向厲擇良彙報過什麼,彼此心照不宣。

“晚上不能陪你吃飯了。”他說。

“為什麼?”

“見個朋友。”

“男的?女的?”她小氣地問。

“無可奉告。”厲擇良笑了。

“你這麼不合作,我就不同意你去。”

“可我和人約好了。”

“那你帶我一起。”

“好。”

本來她是隨口使使壞,沒想到他一下子答應得這麼爽快,讓寫意馬上懷疑是不是自己中了什麼計,狐疑地看著他:“你有圈套?”

“沒有。”他又笑。

她盯著他瞧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端倪,最後還是決定謹慎行事,於是說:“算了,相信你,我不去了。”

說完這個話題,寫意被同等紅綠燈的一輛房車吸引了注意力。厲擇良轉頭,將目光調向另一邊的窗外以後,臉上的笑意才淡淡隱去。他晚上要去見的人,永遠也不想讓她知道。他和人的約會地點是江邊那家很有特色的中餐館,走廊上一路都是宮燈,然後繞過一扇雙麵繡的屏風進了雅間。他先點了菜,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施耐德夫婦就已經到了。

老太太很和藹地親了親他的臉,然後又將他仔細端詳了下,感歎道:“厲,你又變英俊了。”

菜端上來,他和夫婦倆話了些家常和近況。老太太聊到開心之處,還叫老先生取了小孫子的照片給厲擇良看。厲擇良待人皆有些居高臨下,但是對於施耐德夫婦,他卻一直感恩在心,就像對待自己家的老人一樣。一頓飯絮絮叨叨地吃完,臨走的時候,老太太突然想起前天的事情,問道:“厲,你認識一位叫沈寫意的小姐嗎?”

厲擇良錯愕稍許,說:“認……識。”

“我就知道,你們肯定認識,那麼我們做錯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

“沈小姐臨時做了兩回我們的翻譯,無意間提到你的車禍。”老太太說,“沈小姐聽了以後,很吃驚,匆匆忙忙就走了,我想我們有沒有做錯什麼?”

“什麼時候?”他問。

“就是前天下午。”

前天……

厲擇良送了兩位老人回酒店以後,在車上思索著這個時間。前天他在厲氏樓下看到過寫意,她神色似乎就有些不對。他遠遠就瞧見了,所以才想走過去,沒想到她卻突然穿過馬路跑到自己麵前。那個時候,她就知道了真相,於是跑來看他,找了個機會晚上又纏了他一次,還幹脆在書上打了暗語……

他有些淒涼地笑了笑,枉費自己異想天開地以為是她真的愛他,所以就那樣原諒了他,願意和他在一起。這下再看,不過就是知道他為了她變成殘廢以後的一種內疚和同情。他將手裏的煙盒越捏越緊,揉作一團,最後還使勁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右腿,任由痛意侵蝕自己。

這時,手機來了條寫意的短信。

“阿衍啊,我們吃過飯好久了,你怎麼還不回來呢?還在聊?快點回來,我去門口接你。”

厲擇良看了這條信息許久,然後關掉電源,對司機說:“到處逛逛,晚點回去。”隨即,打開車窗,露了點縫隙。夾著小雪花的凜冽寒風吹進來,一下子攪亂了車內的溫暖和寧靜。

好不容易確信這種幸福是真實的,這下子又發現原來仍舊是虛無。

他突然很想抽煙,才發現剛才剩的半盒煙已經被自己捏成一團,於是問:“老李,有煙嗎?”

司機急忙說:“有,就是煙不好,怕厲先生你抽不慣。”

他什麼也沒說,接過去就開始猛吸,一支接一支,絲毫不停歇。

車子快到十一點才回到老宅,一見他的車停在門口,寫意套了外衣,就從屋子裏衝出來。

“阿衍。”她笑嘻嘻地跑到他的麵前。

“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繞過她。

她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但還是笑著又問:“去哪兒了?這麼晚。”

“你回去吧。”他停下來,回頭對她說。

“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