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富陽,向西偏南,六十裏地的旱程中間,山色又不同了。峰嶺並不成重,而包圍在汽車四周的一帶,卻呈露著千層萬層的波浪。小小的新登縣,本名新城,煙戶不滿千家,城牆像是土堡,而縣城外的小山,小山上的小塔,卻來得特別的多,一條鬆溪,本來也是很小的,但在這小人國似的山川城廓之中流過,看起來倒覺得很大了。像這樣的一個小縣裏,居然也出了許遠,出了杜建徽,出了羅隱那麼的大人物,可見得山水人物,是不能以比例來算的。文弱的浙西,出個把羅隱,倒也算不得什麼,但那堂堂的兩位武將,自唐曆宋以至吳越,僅隔百年,居然出了這兩位武將,可真有點兒厲害。
車過新登,沿鼉江的一段,風景又變了一變;因路線折向了南,錢塘江隔岸的青山,萬笏朝天,漸漸露起頭角來了。鼉江就是江上常有二氣,因杜建徽、羅隱生而不見的傳說的產地;隔岸的高山,就是孫伯符的祖墓所在,地屬富陽、浦江交界處的天子崗頭。
從此經峴口,過窄溪,沿桐溪大江,曲折回旋,凡二三十裏,直到桐君山的腳下。三麵是山,一麵是水,風景的清幽,林木的茂盛,石岩的奇妙,自然要比仙霞關、山陽坑更增數倍;不過曲折不如,雄大稍遜,這一點或者不好向由公路到過安徽到過福建的人誇一句大口。
桐君山上的清景,我已於三四年前來過之後速寫過一篇《釣台的春晝》;由愛山愛水的人看來,或者對此真山真水會百看也不至生厭惡之情,但由我這枝破筆寫來,怕重寫不上兩句,就要使人討厭了,因為我決沒有這樣的本領,這樣的富於變化而生動的筆力。不過有一件事,卻得聲明,前次是月夜來看,這次是夕陽下來看的;我想風雨的中宵,或晴明的早午,來登此處,總也有一番異景,與前次這次我所看見的,完全不同。
桐君山下,桐溪與富春江合流之處,是渡頭了。汽車渡江,更向西南直上,可以抄過富春山的背後,從西麵而登釣台。我這次雖則不曾渡江,但在桐君山的殿閣的窗裏,向西望去,隻看見有一線的黃蛇,曲折繚繞在夕陽山翠之中;有了這條公路,釣台前麵的那個泊船之處以及上山的道路,自然是可以不必修了,因為從富春山後麵攀登上去,居高臨下,遠望望釣台,遠望望釣台上下的山峽清溪,這飛鷹的下瞰,可以使嚴陵來得更加幽美,更加卓越。這一天晚上,六點多鍾,車回到杭州的時候,我還在癡想,想幾時去弄一筆整款來,把我的全家,我的破書和酒壺等都搬上這桐廬縣的東西鄉,或是桐君山,或是釣台山的附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