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教育家型校長的成長軌跡(1 / 3)

——對話上海市七寶中學校長、

上海市教育功臣 仇忠海

2008年,我被評為第二屆上海市教育功臣。當時被評上的10個人中,隻有我是中小學校長。這個榮譽就像泰山一樣壓在我身上。我覺得,說我是一名優秀教育工作者就可以了。從1977年參加工作以來,我當了25年的校長。我很願意和大家談談自己成長中的一些經曆,很個性化的東西,和大家交流。

一、成功的起點是感到自己的價值

我是七寶中學1968屆高中畢業的,1969年到塘灣鄉插隊。這期間很迷茫,特別想讀大學,但一直沒機會。當時弄到幾本詩集,泰戈爾、海涅、普希金他們寫的,我很喜歡,每天抄啊讀啊。直到現在,“我體驗了願望,我厭倦了幻想,現在隻剩下一片苦難,那心靈空虛的果實”(普希金詩句)都記得特別深。當校長後,我特別注意用文學對學生進行人文教育。我想,這種辦學思想是和自己這一段經曆有著密切關係的。

後來有機會叫我去當代課教師。本來以為是教語文,卻當了物理老師。學物理對我的思維方式影響很大。物理是講究規律的,它是實驗科學,來不得半點虛假。往深了說,學物理使我的世界觀和為人處世的方式都發生了改變。物理學對問題的研究,切口不大,但研究得很深,事物之間有一種邏輯關係,你可以一直思考下去。文科呢,麵鋪得蠻開,但研究得相對淺一點。物理學的思維方式,後來對我管理學校起了很大的作用。實事求是、講究規律,是物理學對我的影響。

剛代課的時候,我就想,這輩子不要當老師。為什麼呢?原來在農村插隊,雖然白天蠻累,但晚上還有自己的休息時間。一代課,從此就沒有自己的晚上了,你必須為明天的課去做好準備,備課啊,改作業啊,家訪啊,都是在工作結束之後的事,晚上沒時間玩了。當時,我給一位朋友寫信感慨:晚上的時間多寶貴啊!

“四人幫”粉碎後,我被抽調到華東師範大學進行一年的師資培訓,1977年回到塘灣中學教高中物理。那一屆理科有12個學生,我還記得1978年春節剛過,就開始教學生“力學”。當時自己知道得也不多,就一邊自學,一邊和學生交流自己的體會。當年,我帶的那批學生中,有8個考進了大學。最好的一個學生物理考了97分(當時滿分100分)。

一下子,我蠻有成就感的,覺得當老師挺好。盡管帶這屆學生我很累,所有給學生做的卷子,我都要自己做一遍,當時備課又沒有教材,我用的是《中學數理化叢書》物理一冊到四冊,還有中專的教材和大學物理,每天備課我都要把它們通讀下來,然後再根據學生的情況寫教案,有時工作到半夜兩點鍾。真的很苦。由於1978年學生考得好,我當年就被評上了上海縣先進工作者,第二年到莫幹山療養,我感到非常光榮,感覺找到了自己的價值和方向。從那以後,我對教育工作非常投入,而投入讓我的教學越來越嫻熟。漸漸地,我從物理組長變成理化生大組長,變成教導處副主任,變成工會主席,1984年當上了校長。

所以做教師成功的關鍵點,就是要在教學過程中不斷有新的發現,調動自己的興奮點,而且陶醉於學生的成長,感覺學生成長的每一步都是和自己的付出緊密相關的。那個時候,我想自己一定會當個好教師的,因為我願意把心放在上麵。

在塘灣中學,我一邊教書,一邊學習,沒有間斷過。1979年到1984年,我用4年時間拿到了大專學曆,1985年塘灣中學的高中被撤掉,我被推薦到上海師範大學脫產兩年讀本科。後來華東師大舉辦的骨幹校長培訓班、高級研修班,我也參加了,我大概是參加次數最多的學員吧。到現在,我已經參加了4屆培訓。這類理論學習比較係統,許多實際中碰到的問題,一和理論相結合,你就會有一種頓悟:“哦,原來裏麵是有這個規律的。”記得我在上海師範大學教育管理係學到美國管理學家德魯克的“能級理論”,感到每個人的能量確實是不同的,但能量與能量之間不是連續的,而是一級一級的,這就是能級。“能級管理”實際就是量才用人,把每個人放在適合他的位置,把他的能量最大化地發揮出來。目標管理理論也是這個時候係統學到的。後來,我把能級管理、目標管理等理論,結合學校實際,用到學校管理中去,非常成功。1988年,我寫了一篇文章,就叫《在科學管理中求超脫》。理論學習,讓我的思維得到碰撞,閃出火花,直到現在我也沒有放下學習。

我當校長期間,塘灣中學雖然是農村完中,但它的教學質量僅次於區重點中學。後來我又到了友愛實驗中學、七寶中學,都是在學校陷入低穀的時候接手的,也都是在很短的時間讓這些學校發展起來的。這個過程,不僅是自我挑戰的過程,也是實現自我價值的過程。後來,我有機會當副鎮長、當區教育局局長、當董事長,但我都放棄了。因為我覺得自己就適合當校長。由於全身心投入辦學,家裏的事沒有心思去管,我感覺欠愛人很多。但現在,我回過頭去看看,能辦好一所學校就是我人生價值的體現。這也是我的人生觀。

二、當好校長的三個必備條件:“天時、地利、人和”

怎樣才能當好一名校長?我想有“天時、地利、人和”三個必備條件。

“天”,往大裏說是國家的教育環境,政府對教育的關注程度,往小裏說,就是你頂頭的局長。局長是不是開明,是不是真的懂教育,很重要。1994年,當時閔行區教育局局長陳儒俊跟我說:“區委常委討論決定,把你調到七寶中學任校長。”當時,我所在的友愛實驗中學是副科級單位,七寶中學是正處級,相當於“連跳三級”。但七寶中學當時情況很糟糕,升學質量已經滑到市重點的最後了,重點率隻有31%。好的老師都走掉了,我接了一個爛攤子,剛開始就不想過去。

陳局長給我說了兩段話。他說:“忠海啊,七寶中學就交給你啦,我們隻認你。學校怎麼發展是你的事,你可以放開手腳去幹,在學校發展的過程當中,你的權可以比我還大。但是你記得不能亂來,亂來我還保留一個權,我可以彈劾你。”現在想想,這些話雖然是1994年說的,但其實就是今天提倡的現代學校製度,就是“依法辦學,自主發展,自我約束”。“學校交給你啦,你不能亂來”,這是依法辦學、自我約束;“學校怎麼發展是你的事”,是自主發展,他這麼一說,我感覺他目光很長遠。

陳局長還說:“七寶中學辦不好,我教育局在區政府眼裏、在老百姓眼裏也沒有地位。所以教育局和七寶中學是捆在一起的。我支持你。”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確實給予了我們很多幫助。所以說,局長要開明,如果不開明,校長做什麼事他都反對,肯定放不開手腳。其實校長多少都有些創造力的,你給他什麼都限製住了,他怎麼能發展呢?

“地利”,我認為是校長的人格力量。我走了幾所學校,每所學校要去之前,朋友都勸我別去:這個學校一塌糊塗,矛盾很大,一個語文組就有三派,你怎麼搞?但我去了之後,都太太平平,什麼原因呢?因為我一直用三句話來指導自己的工作:一是與人為善。不管教師、家長、學生,我都以誠相待,以心相待。二是成人之美。盡自己的努力去幫助需要幫助的人。三是常懷感激之心。對別人給我的點滴幫助,都放在心裏,而且湧泉相報。我走過的幾所學校,之所以能在短時間裏帶出來,我想,校長的人格作用是非常大的,可能超過校長的權威。現在在七寶中學,每個教師都把我當朋友。我們一位老師跟別人說:“仇校長有兩點我最為佩服,一是我們學校的每個老師,都認為自己是和校長最要好的,可以無話不談。二是雖然校長不常和我們在一起,但我們每個人做什麼校長都知道。”前不久,幾位退休教師湊了錢,一定要請我吃頓飯。所以做校長,也是先做人再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