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真正的教育近些、再近些(3 / 3)

伴隨著一陣歡呼聲,學生們“飛”出了教室。操場上,有的學生迎著紛飛的雪花狂奔,有的漫步徜徉,還有的捧起雪花,任憑它在手中慢慢融化……

一個男生儼然忘記了寒冷,把外套一脫,來了個前空翻,又仰臥在草地上,大吼一聲。呂金峰一驚:“你咋了?”

“老師,我還想再脫下一件衣服。我就是感覺太爽,太爽了!”

漸漸地,學生們聚集到了呂金峰的身邊。師生一邊賞雪,一邊開懷暢聊。

“誰願意給大家講講自己看到的、想到的?”

“看花園的樹木,掛滿了雪花,讓我不由得想起了‘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美妙景象。”剛才在樹下徘徊的學生,曼聲說道。

“真是溫婉細膩。”呂金峰頷許讚歎。

“剛才我大吼一聲,任憑雪花落在身上,隻是希望能掃去我這幾天的鬱悶,我那是興奮,是發泄啊!”其他學生也抑製不住地表達自己。

“老師,我聽到了地下小草的歡喜,它們急切盼望的(棉被)來了,可以過一個溫暖的冬天了,不信您聽。”

……

放下心防的學生,爭相說出自己的感受。沒有對錯,沒有高下,有的隻是個性化的、多彩的表達。

等學生們說得差不多了,呂金峰這才笑著說道:“同學們剛才說的,不正是‘一切景語皆情語’嗎?”

“你們所觀察到的,如樹下、草坪上,就是寫作時的角度與順序;你們或欣喜或沉寂的反應,就是作文的情感。如果把今天的收獲記錄下來,不就是一篇絕妙的文章嗎?”

不知不覺中,下課鈴響了,學生們卻依然熱情高漲,意猶未盡。

第二天,學生們交上來一篇篇對雪景的觀察感受,真誠而自然,個性而富有情感。

“我尊重學生的自由言說、個性表達。對他們的表達,我不限製,不提要求,不以己律人,不以成人化的觀點和態度來評價。”呂金峰說,為此,自己特地每周開設一節口語課,日常課堂也以說為核心,以說促讀,以說帶寫,引領學生享受語文的快樂。

自由的表達,喚起了學生的自信,也喚醒了他們對語文的熱愛。

一位家長對呂金峰說:“呂老師,你用的什麼好辦法?孩子讀小學時,我是他的語文老師,六年都沒調動他的積極性。但現在回家以後,他總是積極和我們交流,然後就是思考、寫作。”

“哪有什麼好辦法?表達與言說本來就是人的本能,我不過是讓學習重新成為生活的一部分,讓它不再是神秘和艱難的事。”呂金峰說,對於學習的恐懼感,往往是我們成年人給學生的,我所做的,隻是糾正與回歸。

“教育如果不能啟發一個人的理想、希望和意誌,單單強調學生的興趣和習慣,那是舍本逐末的辦法。”

“教育的最高境界,應該是向美而生。”在校長薑懷順看來,如果老師不能創造一個審美的境界,那教育就是低層次的。

有一次,薑懷順看電視節目,心被狠狠地揪痛了。節目報道說,在廣西的一個村子裏,出了100多個搶劫犯,幾乎每個家庭都有。而這些搶劫犯的年齡都在18歲到25歲。

記者到村裏的小學采訪,校長和老師一致說:“我們的孩子很老實,很聽話,認真學習,平常沒有什麼問題。”和學生交流,記者問這些孩子,將來大了幹什麼?孩子百分之百地回答說:“出外打工掙錢。”

看到這裏,一股子熱血,直衝薑懷順的腦門。他大聲追問:“教育到底給了孩子們什麼?當一個人沒有遠大的目標和高尚的誌趣時,他就不是一個精神意義上的人。他的人生隻是在物質層麵徘徊,如果不能滿足,他怎能不去搶劫、不去掠奪?”

“現在,學生成人化傾向很嚴重。很小的孩子就知道掙錢、消費,這不是社會深刻的表現,而是一種平庸和媚俗。他們長大後,有知識無智慧,有欲望無理想,有規則無道德,社會該是什麼樣子!”

他反複跟老師們講,教育的本質是超越性的,而不是工具性的。

沒有情感的注入,沒有人性的放大,沒有人性中最光輝的誠實、善良、感恩、同情這些有活力的東西,教育就成了馴化。

有一回,聽語文老師孫慶曉的課,讓薑懷順感動不已。

課的內容是《詩經·蒹葭》。孫慶曉告訴學生,歌曲《在水一方》就是根據這首古詩改編而成的。學生們興奮起來,請求她:“老師,你唱唱吧!”

果真,孫慶曉放下教學進程,放聲高歌,學生們聽得如醉如癡。一曲既了,掌聲雷動。

盡管部分教學環節沒有完成,但薑懷順卻給了這節課很高的評價。他說:“唱歌僅僅是作料嗎?僅僅是增加了一個花絮嗎?不是的。唱這首歌恰好就是《蒹葭》的最好的教學方式!”

“隻有音樂,才能把學生帶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那種朦朧的、不可言說的意境之中。依靠單純的講解和翻譯,怎麼能帶學生進入這樣一種審美的境界?”

在孫慶曉的課堂上,總是充滿著音樂。

她認為,音樂的美和文字的美是相通的。美是一種強大的力量,它能激蕩起所有的正麵情感,讓人對生命有尊崇,對道德有感悟,對信仰有尊崇,對自然有敬畏,對人生的意義,也能有一種全新的把握。

這樣的課堂,對學生有著持續的吸引力。如今,孫慶曉所帶的班級,不僅成績優秀,而且連續三年沒有一個學生輟學。這在許多農村初中,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上孫老師的課,是一種享受。”很多學生,都對她的課有著深深的依戀。

“按照美的規律去塑造人,讓學生獲得一種審美的快樂。”這是同事對她的評價。

隻有美的情感,才能讓教育觸及生命的內核。

而崇高感,則是美的一種極致。

為什麼有時會抽出大段時間,甚至是整節課,給學生們講勵誌故事、熱點時事和自己的哲學思辨?數學老師劉建宇說,是因為“學生是否有崇高的人生目標和誌趣,比知識重要得多”。

有一次,劉建宇在網上發現了一篇文章,他特意在班上為學生們朗讀。文章的大意是,一個日本記者到中國某大學演講,演講前問在座的聽眾:“誰知道黃繼光、邱少雲?”沒想到,一名大學生搶答說:“我們在座的這些人都知道這兩個傻帽。”日本人由此感慨萬分。

文章讀完。一位女學生站起來,眼流滿麵,她問劉建宇:“老師,如果青年人都這樣的話,我們中華民族還有希望嗎?”

“你就是希望啊,當你落下熱淚的時候,就預示著你可能成為明天的脊梁!”

這個學生,剛入學時,成績在全班居於下遊。但從那後,她卻迸發出了強大的學習動力。到了初三,以全區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當地最好的高中——臨沂一中。

離校的時候,她對劉建宇說:“我一直記得初一時你讀的那篇文章,也因此知道了自己為什麼學習。”

“要讓學生進入一個崇高的精神世界,要讓他們擁有春水般的情感。”校長薑懷順由此感悟。

每次交流,他都鼓勵老師不要做隻關注技巧、在細節上精益求精的“小老師”,而要做“大老師”,做一個站在製高點上、引領學生走向一個更加廣闊、豐厚天地的老師。

他說,“教育如果不能啟發一個人的理想、希望和意誌,單單強調學生的興趣和習慣,那是舍本逐末的辦法。”

教育,從來都不隻是知識和技能的問題,而是關係到精神和心靈的格局。

回到北京,翻看資料時,我們看到了校長薑懷順的一篇文章。裏麵有這樣幾句話:

“教師首先是學生人生成長的導師,然後才是教育教學活動的組織者;隻有當教師成為學生學習、生活、成長的‘課本’時,教育的真正意義才有可能實現。”

“我們今天所施加的教育,應當被學生視為一件無比高貴的禮物而欣然接受,並成為他們一生的依戀和一世的擁有。”

“教育,必須遵循生命本身的邏輯和教育教學深刻的內在合理性。我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希望離真正的教育近些、再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