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英雄不死(1 / 3)

眾人定睛觀瞧,來人正是蕭峰。

當日蕭峰長箭穿心,血灑雁門關,阿紫懷抱著他的屍身一同跳了懸崖,一向愛慕阿紫而不得的遊坦之也隨之殉情以對,三人墜落了萬丈深淵,可謂了無生機。

不知過了幾多時辰,蕭峰卻似有了知覺一般,悠悠醒轉,心中自忖:“都道人死之後有極樂與地獄之分,看來確有其事,可我如今又是身處何處呢,誒,亂臣賊子,怎能登上極樂世界,必定是在地獄了,也無妨,管它何地,若是能在陰間見到阿朱,那我這一死倒變成至樂之事了。”

這般胡思亂想之際,眼睛漸漸能夠視物,隻見所在的地方並非陰曹地府,也不是西方極樂世界,而是一間清雅簡單的竹屋,隱約有藥草清香飄散,仿佛是一個隱居之所。

“終於還是醒了。”身後一聲蒼老的呼喚,使得蕭峰又清醒了些,忙回頭看去,隻見床頭站著一名仙風道骨的老人,看不出多少年歲,似是古稀老人,又精神矍鑠的似乎更年輕些。

“您。。。是?”蕭峰緩慢的說出這兩個字,隻覺心口牽引的連帶發痛,不敢多說,靜默望著老人。

老人說:“你如今的身子多說話必定無法承受,還是先好好休養為上。”又見蕭峰依然滿臉疑惑,微微一笑:“你定是懷疑這裏是什麼所在,我又是誰,說出來你也不會知道,我叫如塵。老朽遠匿江湖,行走各地遊學醫病,隻是一民間遊醫罷了。這裏便是寒舍,你已經在此昏迷了整整一月,我也是抱著一線希望每天為你喝藥施針,本以為就算醒轉,也得用上幾個月,沒想到你體質超人,比我預料的早了這許多時日,也不枉老朽做一次這逆天改命的罪孽了。”

蕭峰聽了心下很是感激,知道自己之傷勢無比致命,原是無力回天的,而這老人卻用高超神妙的醫術強救自己於生死一線,雖自盡之時死誌無比之堅,但從生死關頭走回一次,自覺慶幸,也屬人之常情,而國家民族的一些恨事,此刻也消散許多,隻求安心養傷,以待痊愈,是以點了點頭,忍痛說聲多謝,閉目繼續休養。

其實蕭峰此次之際遇,可說是天時地利所致,雁門關所處山峰高地,山下物產豐富,頗積蓄著幾間人家,又因山下清靜少事,更是因此能讓喜愛隱逸的方外之士當做居住的地方,恰好如塵先生亦在其中。

如塵先生當年醫治李滄海之後,四處遊曆,采藥,調配研製新的醫術策略,事必躬親,隻為使醫術更進一層樓,平時清心寡欲,不爭名奪利,加上食宿健康,日子一長,卻使得身體愈發堅韌,此時已一百二十餘歲,卻依然身體頗為壯健,其後又活了十年壽命才無疾而終,這是後話,一筆帶過,無需多提。

蕭峰如此靜養了半月,每日依舊喝藥,加上如塵老人施針推拿,身子漸漸好轉,傷口不再疼痛,體能也漸漸恢複,已與常人無二。

養傷之際,如塵老人將阿紫跟遊坦之的事情告訴了他:“你可知道,自己為何在懸崖下獲救。”

蕭峰自然疑惑,聽如塵所說,自己是在山下被發現,難道是被人從山下扔了下來?那又如何能不粉身碎骨。疑惑實在極多,隻因傷勢問題

未及多問,此刻如塵老人主動告知,自是再好不過。

如塵見蕭峰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我瞧你身子恢複的差不多了,想是可以承受一些刺激,才將事情告訴於你。你是被一名姑娘抱著跳下,正好被她所墊,未受什麼損傷,而那姑娘卻……”不忍再說,隻輕輕搖頭,不發一語。

蕭峰大驚,隻聽如塵繼續說:“此外仍有一劇男子屍身,就在你二人不遠處,樣貌極為醜陋,似是未跳下之前經已麵目全非。”蕭峰一聽便知是遊坦之,那個中關節如何想不到是阿紫為自己殉情,才使得遊坦之隨之跳下,他對阿紫視若親妹,雖是受阿朱遺願才加以照顧,但日積月累已有深厚感情,他生性粗豪,與女性相交不多,加上本就自幼失去親生母親,一生之中所親近的女子除了養母與阿朱,便是阿紫最為親近,不算男女之愛,也有兄妹之情,此時仍是強自不信,又問了女子衣著,終於肯定,不由得怔怔落下淚來。

“阿紫,是我對你不住,阿朱已經被我害死,如今你又因我而…你怎的如此傻,我一個山野莽夫,死了有什麼大不了,你大好年華,怎麼……”哽咽之間,已經無法繼續,如塵在一旁見他英雄灑淚,雖是風波見慣,也是覺得可悲,隨之連聲歎息。

蕭峰拭了眼淚,問道:“如今那女子,埋身於何處?”

如塵道:“我將她與那男子相鄰而立,葬在後山一片密林之中,立了墓碑,卻不知姓名,無法銘刻。”

蕭峰無比感激,又想到遊坦之癡戀阿紫一生而不得,如今能並葬一處,也算天意垂憐了。

這樣每日休養,蕭峰體魄強健,練功不斷,身子不到半月已經完全恢複,期間又去後山為阿紫寫了墓碑,以妻妹之名而立,麵對遊坦之之墓,又不知該怎生描述關係,是以不寫立碑人,隻刻下遊氏坦之之墓便罷。

前後之間,蕭峰共在此處呆了兩月有餘,便考慮作別此處,但想到如塵老人每日醫治盡心,對自己可謂無微不至,是以實在有深厚感恩之情蘊於心內,苦於無法報答,不由得歎息一聲:“蕭峰啊蕭峰,你枉稱漢子,滴水之恩該當湧泉相報,這救命之恩又豈能不做表示,可如今我身無長物,又無權無勢,拿什麼來報答老人家呢?”

如塵倒是看出他的心思,微笑言道:“老朽雖不算江湖中人,可也練過些粗淺功夫,看得出你並非池中之物,不會局限於這山野之間,若要離去,萬萬不要顧慮重重,男兒遊曆四方,心懷理應坦蕩,不必計較太多。”

這一番話正擊中蕭峰內心,豁然開朗,抱拳鞠躬:“大恩不言謝,蕭某確無何可以報答老人家,唯有一條性命可供驅策。”

老人笑道:“我也不是將軍統帥,需要領兵打仗,你的性命我拿來有何用處?隻要你珍惜自己這得來不易的再生之機,便不算辜負老朽一點心意了。”

蕭峰暗自佩服老人的豁達,想要作別老人,見到這幾間並立的竹屋,自己還沒一一仔細瞧過,這一別想是再難相見,隻求多記住些老人的事情聊為念想也是好的,是以征得老人同意,四處逛逛老人的屋苑,恰好走到煮藥的房間,這是老人每日最為常在的地方,平日從不打開此門,這次是為蕭峰特意打開,蕭峰步入進去,一見到門旁放著一女子的畫像,美麗高潔,儀態萬方,恰似一名熟人:“這怎的如此像三弟的摯愛女子語嫣,可紙張如此泛黃,顯是多年之作,弟妹不過二十,自然不符。”。他自然不知王語嫣已告別段譽,重投慕容複,是以心下一直將其當做弟妹看待。

“老人家,敢問這畫像?”

如塵老人道:“陳年故友,聊做懷念而已”說著望了畫像一眼,眼含了一線凝注,與平日雲淡風輕的氣質頗不相同,蕭峰恍然:“這必定就是老人家所愛慕之人了。”他每每涉及男女之情,總想起阿朱,是以很快略過這個念頭,也不再多問。

如塵說道:“此次一別,或許再會無期,寄望蕭小友可以一路順風,這裏有些靈芝,俱是老夫多年在各地所收集,頗有些價值,望你收下,路上自己找藥鋪煎些服用,再賣出一些,便可做盤川作用。”蕭峰很是感激,一時說不出話,隻覺老人與自己雖素昧平生,卻對自己天高地厚之恩,實在無可言說,又鞠了一躬。

“不知小友要一路何去?”

蕭峰一怔,這個問題自己從未想過,隻圖羈旅漂泊,殊無定向,:“我是遼國人,可卻挾持了本國皇帝,使得國家少了個開疆拓土的機會,雖有停戰安民之心,卻仍是不可饒恕的大罪人,如何回去。”說罷苦笑一聲,又歎道:“無顏麵對遼國軍民,隻得庇佑於大宋以全此身。”他一生英雄豪邁,光明磊落,卻如此命運多舛,淪落到無可歸家,何能不百感交集。

如塵老人雖不涉足武林,這幾日裏言談之間也大致了解了蕭峰的所作所為,哈哈一笑,拍了拍蕭峰的肩膀。

蕭峰苦笑:“老人家是笑我太過多愁善感,沒有大氣概麼。”

如塵老人收斂笑容,說道:“我笑的是天下人,為所謂的開疆擴土,國家威名,不知道葬送了多少性命,而功利麵前,你這樣的英雄人物,卻被排擠敵視,這樣愚蠢的作為,如何不讓人備感滑稽。”說罷繼續笑了起來,蕭峰聽著有理,也跟著笑了起來,但仍是苦笑意味較濃。

一番對話後,蕭峰仍是準備回大宋隱居,不再涉足江湖紛爭,去小鏡湖之畔守著阿朱的陵墓,日日相伴,安度此生。

蕭峰想道:“生不同寢,死也同穴,這一生人裏也算與阿朱永遠相隨了。”

這般思路打定,蕭峰與如塵拱手作別,自盤山石道一路走回雁門關之上,要與守城官軍言說進入宋境,原以為要經過一番波折,甚至可能有動手之虞,但恰好今日的守將隻是副官,不如原來將領迂腐糊塗,當日目睹了蕭峰義舉,心下崇敬,如今見他安然無恙,驚訝之餘很是歡喜,非但大開城門,且要為他布置宴席,被蕭峰辭謝,但見蕭峰仍未備馬,執意送匹良駒為他趕路,推辭未果,終於收下。

進了大宋境地,蕭峰分外熟悉,隻覺一草一木,都是自己早看慣的了,很是親切,但終究不如真正的家鄉那般無憂無慮,扶韁繩眼望長路,頓覺無限蕭然。

他一生中最愛飲酒,這些時日在如塵老人之所,一直強忍酒癮,甚是難過,此刻自然先憑著如塵所贈與的靈芝去藥鋪換了足夠趕路的銀兩,又打算去酒樓豪飲一番。

步入酒樓,點了一桌菜式好酒,剛一仰頭喝酒,隻覺無人相陪,這苦酒飲得也沒什麼趣味。

“蕭峰半生江湖漂泊,也交過大把朋友,此時卻找不到一個可訴愁腸,共同暢飲的人來,也算可笑了。”這般想法一生,正想到自己仍有兩位生死兄弟,可虛竹不知此時是在靈鷲宮做主,還是留在西夏王城做駙馬爺,不好尋找,但段譽做了皇帝,則必須留在大理無疑,小鏡湖本就在大理不遠,貼近南部,正好可以一路過去,去大理見段譽一麵,再回到小鏡湖也可以。

蕭峰本就雷厲風行,說做就做,既然主意已定,當即定了路向,取道大理。

從北向南而行,路途頗為遙遠,可蕭峰無所俗務纏身,隻一路觀光奔走,欣賞各地風土人情,也是頗為輕鬆自在,隻覺一生中不是被幫務纏身,習練武功,就是身負冤屈四處奔波,還無一次這般心無旁騖的遊玩,他本就豁達大度,如此一來,原本低沉的心緒也因此開朗起來,同時在各地也做了不少俠義之舉,每到一處地方,若遇有豪強仗勢欺人,便隨手擒了他去,索要大把金銀珠寶,將之分給當地窮人,逢上手裏銀子不夠,便自己留下少許作為盤川,幫人之餘,也解了囊中羞澀的困頓。

這樣行了三個多月,已到了大理國境內。

大理國此時雖過了盛夏,卻依舊清新溫暖,一步入城門便迎麵吹來一陣微風,頗為舒適宜人,蕭峰望見路上行人路販,都顯得悠然自得,未經暴政與戰禍侵襲,十分幸福康樂,心中對這般小國寡民的地方很是向往,同時也佩服自己的三弟瞧來傻頭傻腦,可愛贛直,如今竟可治理好這片土地,比起自己一個江湖閑人,可厲害的多了,也不免替他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