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琪自從新婚之夜後,就被杜億趕出了家門。她一個人帶著小依恒回到了郊外的那棟別墅裏,藍田管家依然打理著這對母子的生活起居。杜億已經和媒體界權威人士商量好,徹底封鎖女兒婚禮的消息,然而依然風聲四起,謠言紛飛。人們有口不敢言,隻能在私底下議論紛紛。
好似一切又回到了從前了,任何大不了的事情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會慢慢淡化。不過她現在身邊多了一個寶寶。她已經辭去了服裝公司所有的職務,依恒就是她的一切了。她把自己變成了囚徒,成天成夜地待在別墅裏帶孩子。管家成了她唯一可以偶爾說上的人,準備的說,更像是獄長。然而,她所有的心事,不論好的不好的都隻能對著兒子說,因為她覺得兒子還小,什麼都不懂,是最好的傾訴對象。她覺得很安全,很心安理得。依恒現在就是她的一切。
一天,她從下午睡到了深夜,也不知道是星期幾了,她被依恒吵醒了。夜很靜,她依然困倦欲死。兒子的啼哭聲,給她一種想要把他捏死的衝動,她隻要他死了,就沒有人可以煩到她了,她就可以獨自分享這片刻的安寧。不過這一些隻是閃過她腦海中的念頭而已,她站起身來,給寶寶喂水喝。她還不是很懂得照顧孩子,尤其是長得很快的孩子。但依恒總會越來越大的,越長大就越不會聽話,他越長大,她就不能這樣暢快地跟他說話了。孩子一旦長大了,就會為自己心底建立一道密集的防線,任何人無論多麼親近,都不能侵犯這個邊境。可惜,母親蒼涼的心境,不論用多麼淒厲的言語來訴說,兒子都不會懂的。因為他的心境還不能漲到那個境界。她就這麼癡癡地抓著他胡亂踢來踢去的小腳丫,不禁笑了。
突然間,她感到樓下有點動靜,好像是風聲侵入了室內。也許是窗戶沒有關好吧,她這麼想著。反正睡了那麼久,身體躺累了,起來走走也好。她親吻了一下依恒,就順著樓梯往下走。她發現那一扇玻璃窗開得可真大,涼颼颼的風吹得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天花板上的吊燈搖晃的聲音,一個個小燈泡小珠簾撞擊的聲音,窗簾被掀起飛舞的聲音都落在心弦上,卻不是在耳朵裏。
她一個人習慣了黑夜,習慣了自己一個人,一點也不害怕,沒有點燈就徑直朝窗戶走去,想把窗戶關上,等她觸到窗簾的時候,一個人影鬼魅一般出現她眼前。她還是被嚇了一跳,仿佛被人點了穴一般定在那裏。
那個人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裙,長發在風中不斷地飄著,長長的劉海半遮掩著她的麵孔。月的光芒還是精準無誤地落在她的臉頰上,她的眼珠是那種白色的水銀中摻雜了黑色的金屬一般的顏色。
“於月辰!”音琪還準確地認出了這張女鬼一般的麵孔,“你是人是鬼!”
她開始渾身顫抖,仿佛整個人墮入了冰窖一般,不禁往後退了幾步。可是她每往後退一步,那個女鬼就往前進一步,而且還看不見她的腳,隻是她拖得長長的裙裾往前挪動著,儼然是一副要索命的樣子。
不過,音琪還是很快就恢複了鎮定,她挺起了胸膛對著這女鬼說:“於月辰,你以為你便成了鬼,我就怕了你!我殺死你!”
她奮不顧身往女鬼衝過去,她已經不顧一切了,她倒是很想知道女鬼究竟是什麼做成的。可是她還沒有接近女鬼的時候,卻被一雙大手叩住了腰,這時女鬼的麵龐蒼白如枯骨一般,顯露無遺。她不禁瘋狂地掙紮起來,沒想到這一瞬間整個屋子的燈都亮了。刺眼的燈光燒灼著她的眼睛,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不禁昏倒在那雙手裏。
她勉力讓自己眯著的眼睛睜開,卻看到了依塵麵無表情地瞪著她。
“依塵,你來了!”音琪喜笑顏開地撲進了他懷裏,卻又在這一瞬間瞥見了那個女鬼,不禁朝著那女鬼問,“你究竟是什麼人?”
隻見星痕也出現在那女鬼身後,用和依塵同樣的眼神盯著音琪看。
“星痕,為什麼你也來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們在耍我麼?”音琪露出的一種毫無所知的無辜表情看著依塵。
依塵鬆開了她抓得牢牢的手,看著她的眼睛問:“杜音琪,月辰是不是你害死的?我看你現在可以老實交代了吧!”
“你在說什麼?”音琪指著那個女鬼問他,“這個女人是誰?她怎麼會和月辰那麼像!”
“我叫月忻!”是的,這個女鬼就是月忻。
“什麼?你叫於月忻?”音琪初次看到月忻,其間的驚訝不亞於依塵和星痕。
“不,我的全名就叫月忻。我不過是和於月忻和於月辰長得很像而已!”月忻對音琪很坦白,話裏完全是一種流水一般的輕柔。
“天啊!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音琪感到一身毛骨悚然,她不禁又把臉麵向依塵,“你們是從哪裏找到這個女人的?”
“杜音琪,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依塵用十足冷漠的語氣質問她,“月辰是不是你害死的?”
“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我沒有!”音琪對於依塵一而再再而三的審問感到憤怒,“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哼!”依塵抓起了她的手腕,對著她的眼睛看,“天獨承認了,你還敢說沒有!”
“你就是血口噴人,我和天獨已經沒有再交易了。月辰的死和我一點瓜葛都沒有!”音琪的眼裏又一次填滿了淚花,她又把臉麵向星痕,“星痕,我和你處了那麼長時間,你那麼了解我,我還是那樣惡毒的人麼?”
“我早已分辨不清你是怎樣的人了!”星痕也是同樣冷漠的口吻,“從你剛才的情形來看,我足以確定是你殺死了月辰。我不會再相信你的謊話了!”
“不……”音琪開始掙紮了,“你們不可以這樣作弄我,你們怎麼聽天獨的一麵之詞就確定我殺害了月辰呢?我真的什麼都沒做啊,我是無辜的!”
“事到如今,你還不肯承認麼!”依塵緩緩地抽出了刺刀,刀鋒已經搭上了她纖細的脖子,“你再怎麼狡辯也沒有用了,因為我發誓一定要為月辰報仇!”
“不要啊!”當冰涼的刀鋒觸到她脖子的皮膚的時候,一種入骨的恐懼爬滿了她的全身,她的聲音幾乎絕望,滿眼都被淚水沾滿了,再也看不清他的輪廓,他冷峻的表情。她索性合上了眼睛,任淚水從眼簾灑滿麵頰,流到下巴,流到脖子上,再滴到刀鋒上:“葉依塵,哪怕是落到今天這個下場,我還是希望能最後跟你說一聲……我愛你!”
月忻也不禁為之動容,想要上前阻止,不過她的心房顫動得更加劇烈,隻是在場三個人沒有可以注意到她的心理活動。星痕則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音琪的悲劇,這個曾經陪伴了多年的,如妻子一般的親人死去,而他卻成了一個旁觀者。悲劇裏,他永遠隻做旁觀者,目睹著悲劇演繹,卻從來不參與。
音琪的話好似鬆動了依塵那顆緊繃的心弦,他也閉上了雙眼,那隻握著刺刀的手喪失了力氣,但他還是逼著自己在她的脖子上劃了一道小口,卻不敢再往下去了。
月忻心急如焚,正要衝上去抓住依塵的手臂,卻聽到從窗外了一陣更淩冽的聲音。
“住手!”隻見那個打開的窗口站著一個人。
依塵,星痕,月忻都不自覺地朝那個人望去,卻是另外一個杜音琪。隻見那個杜音琪撕下了麵具一般的臉皮,露出了真麵目。
“諒藍,真的是你!”依塵放下了刺刀,把刺刀轉向那個人,“為什麼你要殺死月辰?”
是的,窗外的這個人真的是諒藍,她把那張人皮麵具隨手一丟,用一種沒有感情的口氣說:“葉依塵,溫柔鄉即是英雄塚。我不過是用絕情符沒收了當年賜給她的盛悅之情,還她自由而已!我若不這麼做,你豈不是要為了一個於月辰老死在音隱村,你怎麼能這麼輕易讓你的仇人逍遙法外呢?”
“為什麼?為什麼?”這回輪到星痕發狠了,他的眼底很少出現憤怒,但一旦出現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月忻和音琪卻隻是怔怔地看著諒藍玉樹臨風地站在那裏,思緒如狂風般地旋轉。
“諒藍,我要殺死你!”依塵再也不想跟她廢話了,拾起刺刀就朝她衝上去。諒藍反身便逃,月忻見依塵飛一般地衝了出去,也毫不猶豫追了出去。
星痕此刻也很想追上去,可是看到音琪搖搖欲墜的,還是回過頭來趕到她身旁。隻見音琪脖子上的那道口子在不停地往下淌血,她的額頭上臉上全是冷汗和淚水。她絕望地倒了下去,星痕慌張地把她接住,不停地跟她說對不起。
“你們折磨得我好痛!你們是不是知道諒藍不論怎麼折磨我們,都不會讓我們四個人任何一個死去,所以才布下這個局!”音琪自顧自說,好像不是在跟星痕對話。
“是我不好!”星痕抱緊了她,把她整個人往懷裏塞,“我讓你受苦了!”
“你沒有把我當妻子看,卻隻把我當成工具!”音琪抽噎著,開始瘋狂地扭動著身體,瘋狂地發泄著身體裏所有的委屈,“你們侮辱我,冤枉我,不信我,傷害我,踐踏我的自尊!”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我相信你。”星痕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她按住,不讓她再亂動,“從今以後,我會好好關心你的!”
“星痕,其實這些天來,我一直等著你來關心我,一直等到我關上了心!”音琪的口氣幾乎憤怒了,“現在,請你走吧!”
“可是你受傷了,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這樣過下去!”星痕仍然沒有鬆手。
“我不愛你,我不喜歡你碰我,現在更不想見到你,你給我滾吧!”音琪話不容情,口裏的每個字都如刀一般在割著他的皮肉。
星痕無奈地鬆開了她,默默地看著她艱難地上樓,一步步地走進房間,把門鎖死。他很想收拾他們製造的這個爛攤子,挽回他們之間的情誼,但一切似乎都徒勞了。他對著窗外歎了一口氣,呆呆地站在偌大的別墅裏,不知道該不該離開……
此刻,熹微的日光挨著山頭,光色透過致密的雲層,折射在這座還沉睡在寂靜中的南鬆市。一棟棟高樓大廈陰沉沉地羅列在馬路兩旁,這些建築可以蒙上塵埃,但至少不會褪色。人可以不停地變,它們卻不會變。依塵如同瘋子一般追逐著諒藍,穿過一個個街道,路過一座座樓房。諒藍卻氣定神閑地站在一座樓房的欄杆上俯視著他。
依塵不禁俯下身子,按著膝蓋喘息。
“葉依塵,你真是好本領,看來能跟上我步伐的也隻有你一人了!”諒藍掏出了那隻伴隨一生的古簫,“但是,我倒是很想知道你還能不能夠抵抗我的魔音!”
依塵一聽到這裏,全身的細胞都警覺起來。當他想再往前衝上去,沒想到那令他心膽俱裂的簫聲又響起,他的意識瞬間遁入幻覺之中。現實世界在他的意識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月辰的影子,月辰正在藍藍的海邊微笑著朝他招手。他頓時木了,仇怒全消。他想朝著月辰的方向走去,卻感到身後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瞪著他脊背發毛直立。他回過頭去,見是一雙藍眼。是的,這是諒藍獨有的眼睛,可以激起他內心深處所有的憤慨。此刻,他正徘徊在月辰和諒藍之間,快樂與仇恨之間。他的意識明明在告訴他這是幻境,於是他捏緊了拳頭,朝著那雙深似大海的藍眼裏跳了進去……
就在那麼一瞬間,他的意識又回到了現實中,發現自己還在原地,一步也沒有跨出去。諒藍仍然在欄杆上吹簫,但他全身的肌肉無比僵硬,完全不聽使喚。這時,諒藍停止了吹奏,得意地看著他說:“葉依塵,你有長進啊!想不到你承受了魔音,精神卻沒有崩潰!”
“我……我……”依塵感到自己嘴唇的肌肉抽搐得厲害,魔音的餘震還在腦海裏洶湧,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這時,月忻聞聲趕了過來,諒藍看了月忻一眼,便迅速跳開了。依塵還想繼續追,沒想到兩條腿僵硬得像石頭一般,整個人摔倒在地。
“依塵,你怎麼樣了?你還好吧!”月忻把依塵扶了起來,他們兩人靠在路邊的一個凳子上休息。太陽漸漸升起,月亮卻默默地遁入雲海裏。
依塵好似被放入冰箱裏冷凍了一般,全身的肌肉好似根本不聽使喚一般的僵硬。他知道是魔音給他造成的後遺症,一時間還緩和不來。
“依塵,你感覺好一點了麼?”月忻觸摸著他僵硬得如同石塊一般的手臂,心裏一陣慌張。
“月忻,從現在開始,我們可以分道揚鑣了!”依塵發覺自己終於可以正常開口說話了。
“為什麼?我不要離開你!”月忻拉著他的臂彎,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說什麼我也不離開你!”
“你該回去了,道長需要你照顧的!”依塵試圖找借口讓她離開,“你跟著我太危險了,我不能再讓你受傷害了!”
“我不怕受傷,打從和你下山那一刻開始,我就決定要和你亡命天涯了!”月忻很執拗。
“走開!”依塵甩開了她,硬是站起身來,“凡是跟我有關係的人,非死即傷,下場悲涼!我已經嚴重傷害了音琪,再也不能傷害你了!”
“依塵,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覺得你突然變了。”月忻也站了起來,感動他現在人如冰雕一般。
“是的!我感到現在的我,除了報仇,心裏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依塵毫不猶豫地邁開了步伐,三步兩步就跑得遠遠的。
“葉依塵!”這時從他背後傳來了一個男人陰沉的聲音。依塵感到不妙,趕緊回頭一看,卻發現是杜鷹。他正掐著月忻的喉嚨。
“杜鷹,你放開她!”依塵朝杜鷹的方向伸長了胳膊阻止,“她不是於月辰!”
“哦!葉依塵,你騙誰呢?”杜鷹的話裏一點不饒人,“她可是我們天網要殺的目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