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雨便成災 如此蒼生 曷其有極 再來防不敵 速投明路 匆味先機(2 / 3)

悶坐在此大無意思,我已學有一身本領,爹爹還當我一個無知幼童,平日盡量指點,並且告訴過應付之法,偏是這樣膽小,仿佛仇敵一來,我便非吃他虧不可,想起也實好笑,反正無事,就算仇敵無心相遇,他也認我不得,爹爹那大年紀,理應為他分憂,守在這裏,和做賊一樣,有什意思、不如去往外麵稍微遊散,就便查看仇敵有無跟來,也許還能辦點事情。略一盤算便即起身,茶館主人本是相識,也無什人理會。

郝濟到了門外一看,當地乃是鎮口,雖與官道隔近,人家不多,所有店鋪尚在相隔半裏地的中心一帶,四望到處水光相連,直達天邊,許多大小村落,孤島也似矗立水中,稍低之處均被水淹沒,有的樹上也都蹲著災民,隱聞哭喊之聲遠遠傳來。心正難過,忽然瞥見相隔鎮口不遠有兩株大柳樹,上麵也有一人,雖未哭喊求食,看那神氣十分委頓,心疑是個災民,也未多想,忙即趕回茶館,買了一些烙餅匆匆趕去。

這兩株樹偏在鎮口後麵一角,地勢最為荒僻,郝濟原是無意之中回顧方始見到,心想:鎮上的人多半黃家一黨,不會有什好心,父親不肯令我去往鎮中心一帶,便恐自己被那紈挎惡少發現,生出枝節;這大一片災區,想要全數救濟,事難辦到,共隻一人,離鎮甚近,也無人管,激於義憤,想起身邊帶有乃父錢袋,打算救一個是一個。尋去一看,那兩株柳樹非但偏在鎮旁,地勢荒僻,中間還隔著兩處坡陀,換了常人,還真無法過去,仗著家學淵源,練有一身輕功,一路縱躍,趕到樹旁,才知那樹隻有一株是在水中,中間被水和坡陀隔斷,遠望人困水裏,其實那人存身的一枝雖然柳枝耗耗,低拂水麵,樹根也插在水中,對麵離岸上坡地卻隻二尺光景,隨便均可上下。再看那人,穿得雖然破;日,不像一個災民,身後柳枝上還掛著一個小包裹,仿佛一個過路人走到當地有些疲倦,天氣又熱,有意去往樹上乘涼,被南風一吹,人已睡熟神氣。

郝濟到底年輕,因見那人橫臥柳蔭之中,睡得甚香,先未打算驚動,剛轉身走不幾步,忽想起此人睡得特別,似此柔細的柳枝,稍微用力便要折斷,此人並未睡在枝幹之上,仿佛身子淩空,隻有幾根柳條將頭腳套住,是何原故,心中一動,當時警覺,回頭細看,不禁大驚。原來粗看那是一個窮漢,身朝外臥,被那枝幹擋住目光,柳枝又密,不曾看清,隻疑人似懸身柳枝之上,等到二次回身仔細查看,這才看出樹上窮漢非但全身虛懸,隻頭和雙腳各套一個柳結,並還全身筆挺,與初見時不同。

郝濟初得家傳,一望而知此人鐵板橋的功夫已臻極頂,同時想到那一帶地方是片荒地,向無人跡往來,無論何處均難通行,窮漢如其路過,就說身上錢少,左近有的是陰涼之處,為何把人用柳條吊在樹上?少年心性,喜事好奇,竟將父仇忘掉,覺著對方定是外方來的異人奇士,回憶平日所聞,立意結交,便就坡上樹根坐定,靜以觀變。

等了一陣,正在留神觀察,遙聞鎮口一帶人聲喧嘩,心疑有什變故,遙望來路,乃是一群災民去往鎮上求食,被人趕出,方自憤慨,忽聽身後有人笑道:“你這小孩,守在這裏作什?”回頭一看,正是樹上用柳枝吊著的窮漢,不知怎會由樹上縱到自己身後,事前並無絲毫感覺,知非常人,剛要禮拜,猛想起爹爹前日所遇也是一個從未見過的窮漢,雖然裝束不同,身材高矮與之相似,此人形跡好些可疑,是否仇敵一麵尚是難測,如何先對他恭敬?忙又收勢,把手一拱,笑問:“方才我看錯了人,隻當是位困在水中的窮苦朋友,特意買了兩塊烙餅趕來相贈。到後看出不是,又見大爺用幾根柳條把人吊在樹上,覺著奇怪,不敢驚動,想待大爺醒來談上兩句,故此守在這裏。你這位大爺貴姓呀?”

那窮漢笑道:“我姓張,沒有名字。叫我三先生吧,這些不去說他。你叫什麼名字?”郝濟心中有事,拿不準對方來曆,先不想說真實名姓,剛呆得一呆,瞥見窮漢一雙精光內蘊的眼睛正對他注視,仿佛含有一種威力,平日又未說過謊話,心裏一虛,隨口答了一句:“我叫郝濟。”窮漢見他答話遲疑,已有不快之容,聽完方始笑道:“你這小孩不差。實不相瞞,我已餓了一日,這烙餅請我吃上一塊。”

郝濟人本聰明心細,覺著對方如是仇敵所差,不會這樣窮苦打扮,本領這高,決非常人,由不得把方才疑慮之意消去多半,忙答:“這不成敬意。張三大爺如不嫌棄,請到鎮上酒館之內,奉敬一餐。”張三答道:“我身邊不是沒有盤川,隻為看不慣的那些狗臉,不願去往鎮上飲食。我料你家必不在遠,如有好心,不論什麼,吃上一點,我就走了。”

郝濟初意,乃父少時還要回轉茶館,走開不便,又想與對方結交,不舍錯過,意欲陪往鎮上吃上一頓,就便探詢他的來曆,如是無心路過,交此異人自然絕妙,真要仇敵派來,也可作一準備,不料對方不肯去,反要到他家中飲食,正想用什話來回答,張三已先答道:“你有什事情為難麼?”郝濟想起父親平日所說,不敢告以真情,忙答。

“我還有一個約會,恐怕耽誤。大爺如果不願往鎮上用飯,請你老人家等在這裏,我去去就來也是一樣。”張三答道:“你有約會,我不勉強,不過你約的那人暫時不會回來,我還有事就要起身,必須快去快回,來得如慢,我就吃不成功,辜負你的好意了。”

郝濟出來時久,恐乃父尋他,也想就此回往茶館探望,聽完轉身要走。張三又將他喊住,令其東西不要多買,最好現成食物。郝濟手中烙餅業已放下,間明張三喜吃之物隻是一壺白酒、一斤熟牛肉,別的全都不要,口氣十分堅決。到了鎮口回望,張三似在吃餅,暗忖:此人實是奇怪,穿得那麼窮苦,還非吃那酒肉不可。在我有意結交,自無話說,他真一點不客氣,偏又不肯去往鎮上,大日頭裏要我往返奔馳,樣樣都要依他,許多不近情理,定是知我來曆,有心相試,這類高人往往難測,怠慢不得,最好爹爹此時走來,見麵一談自可問出真相,否則要是仇敵一麵,豈不討厭?心中尋思,人已趕回茶館。

還未走進,主人已經迎出,見麵笑說:“你爹命人來此送信,說黃莊主業已拿出許多錢米,並還答應由他領頭,約了遠近許多富戶鄉紳一同捐助,辦理救災之事。你爹十分歡喜,現在莊中等候音訊,商計如何下手,還有些時耽擱,也許今夜不能回去,命你照他所說,去往家中等候。”郝濟問出傳話的人剛走不久,忙即趕上前去,所說與前相同,初意本恐來人尋他不到,父親聞知又生憂疑,後見那人原是去往黃莊送柴的一個長工,金標請其帶話,無須回信,才放了心,可是那人已走出半裏多路才得追上,等匆匆趕到鎮上買了酒肉,再往鎮口趕回,往返之間,時候自然多了耽擱。

郝濟還想父親今日多半不會回家,索性隻我一人,反倒好辦,早知如此,把那姓張的請到家中細談,豈不更妙?及至回到原處,那自稱張三的窮漢己不知去向,地上卻用樹枝留下字跡,大意是指郝濟三日之內不可離開本村,人卻要守在村旁草坡一帶,牛更不可離身,事完可去新蔡縣西門善法寺後園之中相見等候。

郝濟看完大驚,暗忖:我雖在途中有點耽擱,照我腳程,至多也隻頓飯光景,這裏無水時節便無什人來往,大水之後更成死地,共隻來路一條,此外均是被水隔斷的坡陀墳山,休說常人,便是武功多好,也難隨意飛渡。我一直都在留心,任走何路,斷無不見之理,何況到處都是大水,就是有點高地,老遠也可望見,怎會影跡全無?四麵查看了一陣,鎮後一麵到處空蕩蕩的,哪有人影?父親又在黃莊,當日不能回來,隻得把酒瓶還給人家,帶了一些熟肉往家中趕去。到後一問,甚是安靜,並無生人來過。

正盼金標回家商量,黃莊忽又來人,說這次辦賑黃春十分出力,在金標未到以前先就有了準備,金標一到,立請一同主持。金標本意還不放心愛子,後見像黃春這樣惡霸居然肯大量捐助,妙在其餘十多家土豪富紳也均在他領頭之下全數答應,與往年互相推托、暗中作梗大不相同。為了辦事無人,公推金標為首主持,以前所聞各莊囤糧不祟的話已全成了過去。金標沒想到事情這樣順手,好生高興,覺著義不容辭,因此連想抽身回家一行的初意都全去掉。雖因聽說水勢太大,料知仇敵暫時不來,仍防萬一,特意寫上一封密函,托人帶交愛子,令其隨時留意,如有仇敵上門,可告以救災事忙,請其訂約相會,事情一完便與相見。

郝濟一聽,父親至少也要五六天才回,又不許往黃莊探看,聽張三口氣,分明二三日內便有事情發生。先頗愁急,繼一想爹爹為了救人之事不能分身,我雖不曾成年,也快長大,又學了這一身功夫,我不能代爹爹分優已是慚愧,如何擾他心神,使其增加愁急?想到這裏,心膽立壯,連乃母也未明言,立照金標來信所說,告訴村人暗作準備,一麵照張三所說,由當日起守在村旁草坡之上,假裝放牛,暗中等候。

連過了兩天,都無什事。金標每日均托便人帶信,郝濟也將村中平時情形托人帶去。

那條水牛從小便經郝濟抱出抱進,業早長大,壯健非常。郝濟受了老父之教,每日還是用那前法,當放牛時候,雙手分持牛的前後腳,到了草坡之上再行放下,回時也是如此,有時還要握緊牛腿舞上幾圈。那牛習慣自然,一點也不倔強,反和主人十分親熱,許多地方均通人意。有時郝濟兩膀平伸,牛便端端正正立在上麵,托了出去,接連好幾年,始終不曾斷過一天。因金標不曾明言,郝濟從小隻會用功苦練,不曾和人動手,也不知自己本領能有多大,一心記著父親指教,強中更有強中手,必須虛心不可自滿的話,對人最是謙和。

牧牛的草坡就在村旁不遠,當中還隔著一條小路,已被水淹。那牛素受主人愛護,身上油光水滑,幹淨非常,郝濟放牛時惟恐泥汙,仗著相隔隻得數尺,照例托了水牛連人縱過,或將那牛隔水往對麵坡上一送,拋將出去,任其縱落。這等神力本在無意之中練成,不是從小有高明指教,本身具有極大毅力恒心,曆久不斷,決難辦到。兩膀神力自然增長,便是村人也都見慣,不以為奇,草坡地方又小,別家放牛都不在此,照例獨往獨來,旁邊極少有人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