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形蹤奇詭的瘋人(3 / 3)

郝濟眼尖,記性又好,業已看出對方滿頭亂發與滿麵胡須糾結一起,一雙怪眼精光炯炯,使人望而生悸,不敢與之對視,先坐樹蔭之中,形貌裝束雖極醜怪,因與所聞瘋人不同,還拿不準,這一起立,吃月光一照,人影投到地上,正與那日夜裏有一枚山棗打中穴道時,由頭旁飛越過去那個怪人影子一般無二。心雖一驚,因覺對方連擾了自己好幾夜的酒菜,並無惡意現出,那三隻大西瓜也許是他所送,當夜多半有心相見,等在這裏,非但不怕,心反高興,又見對方動作極慢,全沒想到別的,哪知“老前輩”三字還未喊完,猛瞥見對麵形似一團茅草的滿頭蓬亂的須發裏麵嘻著一張闊口,兩隻怪眼注定自己,仿佛不似懷有好意,心方微動。

說時遲那時快!就這怪人麵容微變瞬息之間,眼前人影立時電一般急迎麵逼來。郝濟料知不妙,想要後退已自無及,當時隻覺身上一緊,連肩帶膀宛如上了一道鐵箍,休想掙紮分毫,那手法之巧妙靈速簡直出人意料,無論如何用力掙紮均被製住,不動還好,這一用力,箍得更緊。郝濟從小熬練,能夠舉牛過頂,本有極強大的氣力,便是家傳武功也非尋常,到了怪人手裏竟似絲毫無用,被他夾起就走。

郝濟先用一根樹枝挑了酒菜,初見怪人時為表恭敬,剛剛放落想要請教,無端被擒受辱,四肢夾得生疼,始而急怒交加,正想喝問,猛一回憶法勤所說,覺著好心去換惡意,天底下無此情理,此人如想傷害,前數日死活俱都在他手內,也等不到今天。念頭一轉,猛觸靈機,話到口邊又複止住,索性不再用力掙紮,看他如何。初意雙方素無仇怨,怪人又吃過自己酒菜,這等行為出乎情理,十九有心相試,到了他家,放下再說,就有誤會,也講得明白,決可無害,便由他去。果然鬆了許多,先當所去必是廟後土崖那麵,誰知走得頗遠,業已越過兩處坡陀田野,雖然偏在廟後一角,並未往土崖一麵走去,同時愉窺怪人,非但神情獰厲,頭上亂發也是黑色,並有絡腮胡須,與老好所說女瘋子不同。正越想越奇怪,覺著怪人果如所料,不止一個,人已穿到寺後側麵人家墳地裏麵。

怪人隨即立定,先仰麵向空狂笑了兩聲,郝濟看出那是一座古墳,立處旁邊有一掏空的墓穴,約有半人多高,月光斜照,仿佛內裏頗深,心方奇怪,暗忖:莫非這個墓穴便是他的住家不成?猛覺身子一緊一鬆,已被怪人塞向墓穴裏麵。驟出不意,裏麵深達丈許,比出口高大得多,有大半截中空,深居地麵以下,如非身法輕巧,幾乎跌了一個筋鬥。借著月光一看,裏麵地勢平坦,並還幹淨,因是一座極大的古墳,當中隆起,出口上麵遮著整塊大石,方才大雨並未侵入,墳旁凹地上雖有積水,裏麵卻是幹的,隻是空無所有,雖當怪人有意試他膽力,荒郊深夜遇此怪事,對方動作形態又是那等詭異,由不得生了戒心。稍一緩氣,覺著四肢酸痛,怪人力氣大得出奇,比自己要強得多,動作那等神速,萬一翻臉為敵,非但打他不過,逃也艱難,這等荒涼所在,呼救也聽不見,再說也無用處。

接連兩個念頭轉過,耳聽怪人在外碟碟怪笑之聲淒厲刺耳,分明真個瘋狂,不是假裝,力氣偏又那大,不禁膽寒起來,忙即掩往洞口。探頭朝外一看,怪人仰麵向天,正在手舞足蹈,作出種種凶惡之狀。越看越不似有好兆,正在驚疑,覺著對方真是一位前輩高人,我一個未成年的幼童,也不應無緣無故這等欺負恐嚇,意欲冷不防縱將出去,向其質問:素昧平生,何故如此?說理便罷,否則,和他捉迷藏也似繞樹而逃,真要不行,此地雖然偏在寺後,相隔菜園不過兩裏來路,寺中僧徒不會不知怪人來曆,他們和師父交情深厚,決無坐視,雖然違背規矩,當此危急之時,也就說不得了。

心念才動,忽見怪人把身穿衣服相繼脫去,動作之間又不像是瘋子,最後把上半身全露出來,剛看出怪人前後胸橫著一條條的黑影,身材雖不甚高,人卻粗壯,與老好所說瘋子形貌迥不相同,又見怪人脫衣時節還像一個常人,等到上身衣服脫光,忽然雙手抓緊頭發亂扯,麵容立轉悲憤,似在想什心事。

郝濟看出了神,又見對方沒有來犯之意,一心盼望對方故意試他膽力,成見未消,當時也未縱出。不知怎的一來,怪人麵容突然慘變,倏地把頭一抬,望著空中明月,一聲極難聽的悲吼怒嘯過處,重又狀類瘋狂,雙手朝空亂舞了幾下,突由腰間拔出一柄寒光耀目的匕首,朝著自己作出拚命之勢,渾身亂抖,須發怒張,刺猖也似,顫巍巍逼將過來,動作甚慢,仿佛仇深恨重,剛將仇人擒到,又是狂喜又是悲憤,蓄足全力迎麵撲來,待要殘殺報仇,得而甘心之狀。

郝濟才知一點也未料對,身已落在一個極厲害的瘋子手中,休看人瘋,一身本領依舊高強,動作雖慢,實則用了全力,相隔兩丈,這一片地麵全在對方手和耳目籠罩之下,行家眼裏,一看便知來敵封閉嚴緊,一絲不懈,除非本領比他更高,無論如何縱起,均休想逃出他的毒手,明已凶多吉少。這一驚真非小可,一時情急心橫,正待猛竄出去與之一拚,剛將身邊常帶的兩支鋼鏢取出,暗中用力,還未縱起、忽聽有人急呼:“裏麵的人不可妄動!”聲才入耳,怪人也似突然警覺,怒吼一聲猛撲過來,來勢快到極點。

郝濟再想縱起,決來不及,心中一驚,正待避開來勢,等其衝進洞內,然後乘隙竄出逃走。就這身往下縮、時機不容一瞬之間,兩條黑影一東一西,長蛇也似,已當空飛舞而下,恰將怪人當頭套住,由此拉緊。怪人越發暴怒,就在兩索對拉之間,連聲號叫,騰擲起來,帶著兩條套索滿地亂滾亂迸,一縱便是一兩丈高下,無奈兩頭拉得太緊,掙紮無用,景奇是套索不粗,看去隻有兩三個活扣,怪人那大氣力本領,竟掙不脫。隔不一會,東麵一頭套索似被什東西係住,隻剩一頭還似有人拉緊,隨同怪人跳擲,絲毫不肯放鬆,跟著便見東麵走來一人,朝著怪人前額和背心上連擊兩掌,人便跌坐地上,不言不動,套索立時鬆開,西麵又跑來一個少女,哭喊了一聲:“爹爹,怎的不聽師父的話!”便被先那一人搖手止住,隨由身邊取出一物,塞向怪人口中,一麵點手,喊郝濟出去。

郝濟見先打怪人的也穿著一身多而奇怪的衣服,頭發蓬亂,言動卻和常人一樣,又是女音,果與秦老好所說瘋子形態相似,才知這男女長幼三人均是一家,隻不知先見怪人那高本領,為何這樣瘋狂?在此三四年內並未有人受害,當夜偏和自己為難,視如仇敵,心中不解。看出後來二人決無惡意,瘋子又被止住,一則好奇,又想探明底細,結交請教,忙即應諾趕出,剛剛走近,喊了一聲“老前輩”,等要禮拜。瘋子本似神誌昏迷,坐在地上,少女正在代他捶背,低聲慰問,忽然起立,將手一伸。郝濟恐他又瘋,嚇得忙往後退,雙手已被抓住,心方一驚,瘋子已先笑道:“你這娃兒真好!這樣怕我,你是當我真瘋了麼?”

郝濟見他和好人一樣說笑,麵容雖然醜怪,神情卻頗和善,方才所見決非假裝試人,同時看出他前後心一條條的黑影均是傷疤,兩膀前胸的皮肉,有的竟似整塊被人削去,便方才老少二女用套索將其綁緊,也都神情緊張,決非做作,因那套索細長堅韌,所套之處並還留有兩三圈深陷筋肉的勒痕,如何轉眼之間,口氣神態全不相同,心正奇怪。

先將怪人打跌的是個白發老女,已從旁接口道:他這一年隻發一次的瘋病業已過去,我和他女兒每年今日俱都擔心,想盡方法防備,因其力大異常,本領又高,差一點的人決製不住,又是無藥可醫。為尋斷根的藥,隱居在此已經數年,好容易將藥尋到,用心培養了兩年,準備將這瘋病治好,不料因他近一二年不曾犯病,稍微疏忽,又正代他煉藥,忘了上次朋友所贈的藥,至多管得兩三年不致犯病,尤其他被仇人陰謀暗算遭難之時,正是這幾天月明之夜,逃時又遇狂風暴雨。先因他往你那裏連擾過三次酒菜,最後一次被小徒知道,恐其犯病傷人,還跟了去,小徒陪他吃完回來,再三勸告,他還力言實是昔年所受苦難太深,常時嘴饞,雖然偷吃了你的東西,早晚必有酬報。你此次投師習武的事,前日我們三人業已知道。他還有點用意,是以暫時不能明言。昨日提起,還曾力言他極愛你,決不誤傷好人,也決不再尋你叨擾,隻此為止。我們見他神誌越來越清,還在高興,沒想到他因聽小徒說昨夜寺前發現你的仇敵蹤跡,瞞了我們溜往暗助。

本是好意,不料一場大雷雨竟會將他;日病激發。

我師徒雖已驚覺,偏又被他暗中避開。這時人還未瘋,自看不出。心疑人往鎮上客店探那兩個惡賊,跟蹤趕去,以致相左。等到天晴雨住,忽然想起今夜正是他最苦難的時候,又有雷風暴雨,恐生變故,匆匆趕回,四尋無蹤,正在愁急,忽聽那狂笑之聲,便知不妙。小徒當先趕來,人也被我看見,忙即回洞取來套索靈蛇絲,隱伏一旁,為想使他發泄上一陣,醫治起來更較容易,所以等了一會。難得你這娃兒這等膽大鎮靜,非但沒有敵意,並還看出他是失心瘋狂,並非惡人,藏在洞中不曾逃出,使我師徒少費許多心力,他也不致傷人自傷,真個一舉兩便,再妙沒有,直到他拿了昔年仗以逃難的一把飛刀向你撲去,你才準備抵禦,就這樣你還是不曾先發。這等膽勇而又穩練的少年我真少見,難怪單三把你看中。

“我師徒本已決不管別人閑事,經此一來,也由不得改變初念。你無形中幫了我們大忙,隻等服藥之後,不久他病便可去根。雖然今夜幾乎誤傷,這時夜靜更深,如非樣樣湊巧,被你將他的病觸發,他病不會容易除根,好得這快。換上一人,便不被他嚇死,也必殘廢,甚而兩敗俱傷。這樣再妙沒有。有許多話此時不能明言,你對別人也不可提起。我們名姓你師父多半知道,暫時叫他不要對你說出,可代轉告寺中老和尚,他雖是昔年幫凶,念在他平生隻此一件錯事,又是受人蠱惑,無心之失,看在你師徒份上,不再與之計較。他師徒如敢向外泄露,卻非要他的命不可。你自己隻管放心,相見有日,到時自會尋你。我料你師父必因我們底細全被識破,恐智明為我所傷,特意假裝未歸,人卻藏在以前禿賊地室之中,也許另外還約有人,你回寺不久便可相見。暫時言盡於此,如我料得不差,今夜之事你師父多半曉得,此時已在後園等你詢問。轉眼天明,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