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濟聞言,大喜謝諾,隨照法勤所托,剛一開口,智明便接口笑道:“本來我要傳授,就連他一起同學也好。”隨令二人先將十八手手法學會,再給每人一張新寫好的口訣,並說:“由明日起一同用功,法勤根抵尚好,將來可算你一個幫手,為使速成,每日午前,田裏的事暫讓別人代種,由你二人一起便了。”兩小兄弟聞言越喜,人又聰明,一點就透,上來共隻十八手,另外一百四十四手變化,須等口訣練成之後才學;不消片刻全都記熟,天也到了黃昏。
主人留吃素麵,雖是當地出產,製法精潔,味頗香美,吃完,忽聽僧徒來報:“方才所分西瓜,內有五隻不似海南原產,仿佛被人用柳林所種調過。”因瓜送來時本有大小之分,無人留意,分的入吃完,隻覺瓜味和自己所種差不多,也未想到別的,後有分到真瓜的人,聽吃的人說起,力言真、異兩種雖然都甜,香味不同,真的瓜子也小得多,甜也更甚,因是遠道送來,均未熟透,與自種自然成熟者不同,皮也較薄,再拿瓜子瓜皮一比,果然兩佯,分明被人調換,寺中僧徒日夜一處,決不會做這類事,再說所調的瓜雖是同種,隻寺後當年出產,別處沒有,如說法勤暗中調換,絕無此理,實在奇怪。
郝濟自然明白,但受少女之托,那三隻大瓜又都吃掉,恐法勤泄露出來,看了他一眼。法勤會意,先恐師長詢問,不敢隱瞞,說了又對不起郝濟,正在為難。不料乃師聞言雖似驚疑,低頭尋思,並未開口。單鳶更是微笑不語,後來互看了一眼,都轉笑容,命眾:“無須再談此事,也許送的人別處還種得有,因所送太少,添上了五個,否則瓜堆偏殿,這樣熱天,殿廊上下日夜有人,就敵他不過,有人盜瓜,斷無不見之理,再說對方取走便罷,何必再將本地所產補上?”眾僧徒也各退去。
吃麵時節都在一起。郝濟奉有父命,惟恐疏忽,連兩個燒飯香夥俱部分別禮見。眾人見他對人誠懇而又謙和,毫無虛偽,俱都投機。郝濟又問出眾門人每隔三日必有一次會合演習,各展所長。當眾發揮,有時並還過手,自己也可加入。本心巴不得能夠與眾同練,以求精進,自然願意,當時答應,追隨諸位師兄之後,請求指教。單鳶隨告郝濟:“寺中僧徒各有專長,一麵還要耕種自給。此後每日一早,你和法勤同練大鵬十八式,等到學會,過上些日,我索性也連法勤一齊傳授。每隔三日,到了會期,你再來此一次,進境便更容易了。”說完又談了一陣,方始作別。
回轉後園,郝濟陪著師父,同往溪中洗了個澡,因覺那男女三異人窮苦不堪,欲將身邊所帶銀錢送往應用。單鳶說:“無須如此,你送了去,也不會收。這位異人嗜酒如命,昔年不為酒醉,也許不致受那慘禍,送錢決不要。寺中有的是糧食,我還存有好幾擔細糧,明日取一擔來,加上我這裏所產蔬菜,再買一些生熟肉雞和容易存放的菜肴,送到柳林之內,另外附上一封送禮的信,索性明言你因仇敵要害你父,來此從師,看出他三人本領高強,萬分敬佩,又知病中須要調養,為此稟明師父,略備微禮,專誠獻上,因不知住在何處,未敢冒昧驚動,特意放在林內,請其往取,如不賞收,或是不曾看到,再當送往土崖附近,請其念你誠敬,不要拒絕。”
“他當你有求而來,想他出手相助,送禮討好,如換常人,自不會收,他卻欠情在先,你又年輕,得他喜愛,我料多半如數收下,將來再行還報。他那女兒也許還要為此相見,盤間詳情。你卻不要露出求他之意,一則人貴自立,必須自身先有本領,真個不行才找幫手,少年人不應先存依賴之心。二則你那事情,隻要二賊不將南北極兩俠盜的門下能手請出,休說還有我們相助,便你和法勤,多半也可勝任。此舉隻作萬一之備,另外還有別的用意,到時自知,隻照我所說行事便了。我平日飲食隨連夜所辦酒食大可無須,單我師徒菜園所產,先就吃用不完,每月原有三次牙祭。我知你人最勤儉,以後不必再多耗費了。”
郝濟連聲應諾,隨同安歇。次日微明即起,見師父未醒,剛剛洗漱完畢,法勤便尋了來,因恐驚動師父,同往柳林,先練了一陣功夫,算計師父已醒。正要回看,單鳶忽然走來,道:“昨夜所說,我已托人備好,今日黃昏前全可送到。為防餿掉,生肉隻買了三四斤,餘均可以存放之物。還有十多隻活雞,用籠裝好,恐其多心,並由隔牆遞過。以後早飯你不必燒,以免耽誤用功。到了日色偏西,東西送齊,你挑來此地,掛向樹上,看他是否來取再作計較。”
郝濟依言行事。到了下午,東西送來,連作料均代備齊,因法勤送來幾隻西瓜早放井內冰好,想要添在裏麵。單鳶笑說:“此舉不可,我先還當那三隻大瓜同是法勤所贈,早知此事,少擔不少心事。他如真要成仇,決不會取人的東西,雖因此女自覺乃父吃了你的酒食,不好意思,如非聽出乃師口氣,也必不會拿人的瓜,何況他自己還吃了兩隻呢。你就這樣送去吧。”
郝濟聽出師父業已看破,麵上一紅,仍守少女之言,不再回答,匆匆挑了禮物送到柳林,掛向老樹幹上,故意拿著扁擔,在明顯之處跳迸喊叫了一陣,見無動靜,隻得回轉,中途還恐對方不曾得知,廟後荒野,雖無人來,無人看守到底可慮,何況狗灌黃狼又多,心中不放,又在旁邊停留守望了一陣,見天快黑,恐師父久等不耐,或有別事,正要回轉,忽見一條小黑影在暮色蒼茫中往柳林一麵馳去,並朝自己這麵揮手,定睛一看,正是黑衣少女。
郝濟自從那日一見,對於少女便心生愛好,有心過去,又恐不便,邊走邊往柳林觀望,因被樹林擋住,新起來的月光又被雲遮,看不真切,快要到達園旁高地,方見少女已將東西取走,因是人小,並將糧袋擱向扁擔上麵,往前飛馳,仿佛還朝自己舉手示謝。
先還怕她不收,見此情勢好生高興,同時又聽師父低呼,再一回顧,人已沒人前麵暗影之中。
回到園中,單鳶先就笑說:“這等爽利,我也不曾料到,他們不久必有表示。飯後早點安歇。你練這類功夫,精神養得越足,成就越快,至多一月之後,你便少睡也無妨了。”郝濟應命,吃完,略談片刻便即安歇,次早去往柳林練功,見樹上掛著一片樹皮,刀刻了一個“謝”字,由此便無音信。
郝濟日常想見少女一麵,均未如願。仗著用功勤奮,又有兩位高人隨時指教,不消多日便將根本功夫學會,一麵練那一百四十四手變化,一麵再由單鳶傳授內外功夫和百步打空的手法。先是每日早夜兩次朝井中空擊,因有根抵,不消數日,一掌擊下,相隔好幾尺的井水便咚的一聲,漸漸打得水花飛濺,隨同越打越急,最後井中的水竟能隨手而起,高湧兩三尺。
單鳶又說:“你進境雖然極快,暫時也隻到此為止。如使井水加高湧上,明年今日或者有望,以後一天難似一天。為使你速成,劈空抓虛之法同時並練不算,我再教你剛柔虛實互相為用之法。先在離人數尺之外立一鐵板,照著所練掌法,橫切豎斫,劈空打去,照樣打得錚錚亂響。掌風勁急,那夾鐵板的木架,始而隨同亂晃,井還仆倒多次,最後練到鐵板打出淺凹甚而碎裂,木架不動。然後將鐵去掉,換上一層薄紙,紙前相隔寸許加上木板,手發出去,木板打碎,薄紙毫無傷損,再將木板和紙越隔越近,相差不過分許,甚而一掌猛劈過去,木板裂開,紙卻不碎,才算成功,別的手法更不必說。”
一共練了多半年工夫,眼看快要過年,兩小兄弟均已得到師門真傳,功候也各練到七八成。
中間郝濟苦念少女,並想見那三位異人,始而每日都去柳林,邊練邊向土崖那麵張望,始終不見人影。想再送點東西,又被師父止住,說:“此事可一而不可再,照數全收,業已當你自己人,他們人數不多,那一擔細糧三百多斤,足夠他們吃上些時,再送便難免於多心。”初意那兩師徒曾說,一個多月病可除根,兩三月內人便複原,也許病好便可再見,誰知一晃三個多月,終無影跡,幾次想往探看,均因麵嫩,師父未出,不便開口。到了第四個月,實忍不住,這日早起,正探法勤口氣,欲往一探,不料法勤早已看破他的心意,笑說:“你當他三位還在這裏麼?”郝濟大驚問故。
法勤笑說:“這兩位老前輩雖非深夜不出,師父自從那年有兩個惡賊半夜率眾來犯之後,非但每夜都有同門守望,左近耳目更多。他們出來走動,十次倒有八次被我們暗中看見。頭一月想是正在養病,一個也難得見到。第二月起便和以前一樣,老少三人常出望月,雖然蹤跡比前隱秘,隻在他所住左近,不再到廟前去,見了我們的人已不隱退,相隔卻遠。我們隻是遙望,也未前往驚動。那師徒兩人並還常時離此輪流遠出,內有兩次竟去了七八天,還帶了兩個包裹回來。由上月中旬以後,便無一人見到他們蹤跡。如我料得不差,必已離此而去。不過他們對你最是看重感激,聽師父口氣,前事決不算完,早晚自有相逢之日。眼前想見他們,決尋不到。好在今日三師伯出遊未歸,不信你就試上一試。”
郝濟終不死心,仗著這數月來交情越深,心雖苦戀少女,表麵卻可推說想見那男女異人,請其指教,本心也原有這等意思,提議同往。法勤笑諾。那土崖相隔本不甚遠,下麵是一深溝,以前春夏之交,一有雨水便成了大片池塘,過去又是無主荒墳,樹林蔭鬱,地勢崎嶇偏僻,常人足跡不到。法勤以前曾經去過,自從這男女三人到後,便奉師命不再前往,這時一看,廣約三畝一片窪地種滿包穀,業已經秋枯黃,另一角還有未拔完的蔬菜。仔細一看,才知洞中主人心思靈巧,竟在旁邊開了兩條小溝,雨水停留不住,又被土崖擋住,即使有人看到,也當是個極窮的穴居苦人,不會想到別的。洞在崖腰近地之處,往裏微微高起,深約三丈,上麵布滿大小樹枝結成的屋頂,下用幾根整段尺許粗的樹幹支住,再由樹枝編成籬笆,將其隔成三間。口外一個小灶,一切用具多半就地取材,親手製成。這樣一個土洞,無一處不是打掃得幹幹淨淨,左右兩問,還有床鋪,也是樹枝編製而成。
二人方覺這男女三人處此艱危困苦之境,從未求乞,向人開口,隻憑雙手辛勞,心思靈巧,竟興建出這麼整齊完好,看去十分別致的穴居,內中一人還是不能做事的瘋子,單這毅力苦心已是驚人,可見任何艱難處境,隻肯用心用力,均可克服。方在同聲讚歎,郝濟忽然發現土牆上好似畫有字跡,過去一看,乃是“謝你好意,行再相見”,底下畫著一隻燕子,沒有名字,知是少女所留,心正尋思,忽見法勤,微笑相看,不禁麵上一紅,笑說:“他們三人果然走了,這八個字不知何意?”法勤知道單鳶遇到空時,常時叫他讀書識字,故意這等說法,笑答:“這三位異人我雖不知姓名,聽師父口氣,已是劍俠一流,看這意思,對你大是垂青,相見當不在遠呢。”郝濟心雖戀戀,無奈人已他去,隻得回轉,當時並無婚姻之想,不知怎的,心頭上老浮著少女別時笑容,放她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