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由此深入賊巢,一去不歸,我均無慮,不過我不便隨你們同去,事情卻要曉得。一次自然更好,如能回來,我那窯洞地勢十分巧妙,有那兩株大樹遮住,外表看去十分明顯,毫不使人注目,實則人立洞口,往右略偏,便被那樹遮住,無論遠近都看不出,裂縫出入之路更是隱秘,至今還無什人曉得,經過十年前一次地震,這類大小裂縫,山內外到處都有,更不會引人注目。你們隻管放心來去,回時就被人看出,也不會是敵人一麵,就此走吧。”說完,便將紙條木片遞過,一同鑽進壁洞之內,再將火把點燃。
二人一看,壁內洞徑全是昔年地震時留下的殘跡,大小寬窄不等,多半高低錯落,崎嶇難行,如非火把粗大,塗得有油,火光強烈,決難走快。二人共隻一個燈筒,將來用處甚多,又係金標昔年特製之物,雖然遠近均可照到,麵積卻小,胡老改用火把便由於此。三人一路縱躍上下,由那險阻叢生的亂土堆中覓路前進。連經過四五處曲折岔道,胡老喊住二人,快要分手。郝濟因聽胡老說開那人口早經下手,想起來時,胡老背心上所染的土痕,無意中提了一句,想代去掉。胡老聞言,麵色立變,始而目射精光,兩道壽眉同時往上斜飛,麵上似有怒意,忽又哈哈笑道:“好的,好的,居然連我老頭子也開起玩笑來了。”說罷,脫下那件粗麻布短衫,朝上麵泥痕看了一眼,又似有什醒悟,更不多說,轉對二人道:“你兩弟兄果然真好,你們的事我已能夠知道,便不回來通知也不相幹,索性不再回來,免被賊黨發現生人,雖然無關,無故受他盤問也是討厭。真有什事必須相見,我也自會往尋,無論你們藏在哪裏,均可尋到。不必多慮,就此去吧。”
二人見胡老說完,不容回答,匆匆持斧走去。回憶前後所說,均未明言,未了口氣並還改變。此來原是請他指點,另尋一位前輩高人,並求一粒金剛大力丹,但聽所說口氣,又似前麵還有危險,尋人與對敵兼而有之,內中並似有事發生,再三囑咐,臨機應變,樣樣均要機警小心,偏又不肯先說,料知事關重大,為防萬一疏忽,誤了時機,遙望胡老,人已走到來路險徑之上,彼此不能望見。郝濟心急,就著火光,先將紙條打開,與龔勤同看,上麵所說,除卻出口附近要道如何走法和時候早晚的去留隱現而外,均和前聞多半相同,隻有幾句略示機宜,也未說出什麼道理,深悔昨日不該說二人都念過書,以致幾句最要緊的均是隱語,僅能推出一點意思,為了內中還有防敵的話,越多戒心,兵刃偏又不曾帶來,連那兩柄板斧均被取走,手內共隻一根鐵鉤,如遇賊黨,還要空手迎敵。那洞深居山腹之內,隻是昔年地震崩塌陷落的一些裂縫,縱橫交錯,歧徑上下,蛛網也似,一路走來,連一兩丈長一條平坦的所在均未見到,隔著這麼深而且厚的土層崖壁,決不會有人聽見。
郝濟越想越怪,便和龔勤談論起來,先將胡老所說議論了一陣,最後談到:“聽師長說我們武功遇見強敵雖未必勝,稍差一點的對頭已不是我們敵手,今年又學會了空手人白刃的手法,大鵬十八式擒拿手更早練成,沒有兵器,到底仍可應敵,美中不足是個缺點,我們家中,父親所留雖有幾件,均不合用,幾次請問師父,托他物色,代買兩口好劍,或是畫成好圖樣,另請良工打造,師父均說,這類好兵器最難物色,又非當時可能打造成功,老是到時再說,走時連那兩件尋常兵器均不令帶,如今時期越近,直非空手迎敵不可。這樣多的強敵,沒有稱手兵器,豈不討厭?日內難免深入虎穴,我們必須多留點心,看賊巢中有無稱手兵器,先取它兩件來用,省得一雙空手,多高本領,也是費力。我們的手又重,就算賊黨,也有首從之分,全下殺手未免太過。”
龔勤雖覺胡老必有深意,對於郝濟所說,也是同樣心意,一路說笑,不覺到了胡老所說中途稍停觀看紙條之處。那地方乃是靠近地麵、深藏山腹中心的一個洞穴,約有兩三丈方圓,地勢寬平,並還不似前段來路土腥氣重,不時有風吹動。二人因紙條業已看過幾次,胡老又有越快越好的話,不想停留,便照木片所畫途向,打算一直覓路走去,到了盡頭出口左近再作計較。忽見第一根火把快要點完,便將餘燼去掉,重點一根,又往前走。快要穿洞而過,走上一條窄徑,忽然發現一個土堆,可容一二人坐臥,先未留意,人已由側走過,因覺來路所見大小土堆多得不可數計,十九殘缺崎嶇,盡管土性堅凝,和石塊一樣牢固,似此方正整齊從未見過,又在靠近前麵寬闊之處,四麵都是空地,高隻尺許、形如一塊大的方磚,沒有一麵不平得和鏡麵一樣,仿佛當初本是一座尋常土堆,經過人工,將四麵連頂一齊削平,並還加以打磨,同時發現土塊角上放著一卷豹皮,相隔不遠土壁下還有一些幹柴和火燒焦過的樹枝之類,鼻間隱聞焦香。
龔勤也自看到,忙同回身,仔細用火光照看,並將皮卷打開,乃是三四張豹皮,連在一起,裁去邊角,用針線縫成一張皮褥,與土塊大小方圓相同,每麵寬出三四寸,鋪在上麵,剛巧合適,似此從無人跡的崖腹深處裂縫洞穴之中,怎會有人在此居住,並還生火?細看土塊,果是刀劍削成的土榻,再用鐵鉤一試,那一帶地方,土比石頭還要堅固,不是二人練就神力,休想動它分毫,洞中人竟能將其整片削平,五麵方方,沒有一點殘缺痕跡,非但所用刀劍不是尋常兵器,手上功力也可想而知,越發驚奇起來,認定洞中藏有異人,並還心思細密,極愛幹淨。不過這洞中有此本領高強的異人,胡老既然深知地理,並曾往來多次,方才指定走到這裏稍微休息,看完紙條就往前進,仿佛各不相幹,未免不合情理。對方如是自己一麵,胡老事前固應通知,過時如其遇人,應與請教。否則更應早作準備,以防遇敵或是發生別的誤會,偏是一字不提,令人難測,為防疏忽,生出枝節,郝濟從小又受乃父之教,深悉江湖上的過節,首先朝龔勤打了一個手勢,將豹皮卷好,仍放原處,再將手一拱,連打了兩次招呼,均無回音,再用火把仔細照看,除這一床皮褥和壁角一些幹柴殘餘灰燼而外,隻尋到一個裝水葫蘆,別無所有。
互一低聲商計,覺著洞中人不分敵我,胡老不會不知,也無不說之理,細想前後所說口氣,均不似有人在此居住光景。他既常時往來洞中,也許獸皮便他本人所留,所以才有在此稍歇的話。雖然隻有這等想法才合情理,到底不敢十分拿穩,洞中黑暗異常,沒有燈火,決難通過,隻得暗中戒備,不再高聲談論,手中火把也不再舉起,互相戒備著再往前進。
這條洞徑共隻三四裏來長,但是時高時低,上下繞越穿行,路要多出兩三倍不止。
二人初次經曆,照著紙條所開途向標記而行,也不知道路程遠近,前半歧徑又多,雖有圖說指明,仍難免於走錯。中間一段險阻更多,常時誤入岔道,遇阻折回,多費了許多心力,好容易尋到相隔出口不遠的一條夾弄,側身跋足通行過去,再往前走,便是大小兩條並行的通路,雖是一曲一直,中間也有好些天然洞穴,像來路那樣的岔道歧徑已不再見。照紙條上所開,無論走哪一條,均可尋到出口左近的一個大洞穴內,路也比較平坦,土塊石筍雖多,毫無阻礙,洞壁也都石土互見,可以隨便行走,不必縱躍鑽行,這才鬆了一口氣。重取紙條對看,沿途標記一一見到,並未走錯,相隔出口也隻裏許光景,除前麵洞口左近有一兩處奇險外,餘均平地,知將到達。沿途留意,並未見到有人往來和遺留的痕跡,越以為前料不差,皮褥果是胡老所留,並非別有異人隱藏洞內。照胡老所示機宜,隻一走近出口便可發現此行用意,但要格外謹細,疏忽不得,更防蹤跡被敵人看破等語,幾次尋思與猜測,均似此行還是尋訪那位異人占多數,一麵卻要留神賊黨,以防看破,今已快到,鐵鉤不知何用,看得那麼重法?
郝濟斷定洞中無人,忍不住又談論起來。二人正說:“前途還是可慮,難免遇到敵人,一個蹤跡被其窺破,事便討厭。”忽聽嗤笑之聲似由身後傳來,與日裏初到時土窯中所聞大略相似。二人心動,立定再聽,笑聲已止。冷不防掩往回路一看,發笑之處共有兩個大小洞穴,大的一個亂石甚多,不易搜尋,經此一來,斷定有人暗中窺伺,又連打了兩次招呼,均無回音,舉火四照,並還分途搜索,趕回好幾丈,把這一帶尋遍,連腳印也未找到一個。正在低聲談說,第二根火把已用去了多半,胡老吩咐必須留下一根以作歸途之用,不可一次點完。又恐耽擱時久,萬一誤事,還是出洞要緊,同時覺著對方雖然暫時不肯出見,不似懷有惡意,否則初到時,此人曾在土窯外發笑,胡老聞聲追出,自己跟在後麵,還曾見他背影,後和胡老分手以前,兩次探詢發笑人是誰,是否也在洞內,俱都搖首未答,照眼前所聞所見,必住在此無疑,許連自己來意俱都知道,無須再有顧忌。心方略定,待要起身,遙聞前麵轉角又是吃吃兩聲,笑聲似在近頂一麵傳來,由近而遠,往前馳去,其勢甚快,尾音人耳,相隔已遠。
二人忙同追去,哪有人影?舉火一照,洞頂離地甚高,火光不能照見,上麵土石相間,累阿下垂,不似下麵平坦,另外還有裂縫,先見兩洞,頂上也是如此,離地卻低,仔細一想,忽然醒悟,料知那人輕功甚高,必是發笑之後,人已上到洞頂,然後施展輕功,貼著頂壁往前馳去。先未留意上麵,所以不曾看出,師父原命上來重在尋那一位老前輩,此人必與有關,也許因見自己停步搜索,心生疑慮,故意二次發笑在前引路,以防延誤時機都不一定,念頭一轉,均覺有理。
郝濟心中有事,更覺那人笑聲奇怪,急於尋蹤,連催快走。龔勤恐他冒失,加以年長幾歲,從小隨師曆練,識得深淺利害,不似郝濟,雖因乃父從小指教,僅知江湖上的規矩過節、外麵人心險詐,還不深知賊黨的凶狡狠毒往往出人意表,何況人未見到,隱藏暗處,用心難測,萬一對方仗著地利,把來人當作網中之魚,一麵隱伏暗算,一麵發笑誘敵,作弄示威,豈不是糟,胡老有許多話不肯明言,卻令照他所說走去自會發現,師父曾對他來信重托,自己是兩個年輕後輩,郝濟更是本領雖高還未成年,初次經曆,走此奇險黑暗的山腹之中,他卻連路都不引,徑自回去,也於情理不合,也許昨日那人是個對頭,故意借我二人誘敵,他卻暗中跟隨在後,事尚可慮,如何可以大意,連形勢也不細看,一味往前亂闖,忙即追上,剛把郝濟拉住,低聲囑咐,說了幾句,又走一段,相隔出口越近,已快到達最後一關險地,忽聽前麵又有響聲隱隱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