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挑戰與修煉(3 / 3)

一開始我們並沒有發現這個問題,也不覺得這是問題,就是覺得胡子才華橫溢,靈感迸發,像節日裏的氫氣球一樣漫天飛舞,以為他就是這樣才華過多的人。後來時間久了,胡子每一件事情都沒有做到底,他就開始懷疑自己,因為雖然新事情帶來的曝光足以讓他產生光環,但他內心的自我審視已不滿足於這樣的成就,他已開始站在世界大師級的層麵去考慮問題,時間久了,人也就變得抑鬱了。

那時我依然不知道他到底哪出了問題。總的來說就覺得胡子不堅持自己,不能夠把一件事情從頭做到尾。有一天胡子問我說,他到底是怎麼了,我才真正地開始反思,胡子到底是怎麼了,除了我們前麵說的童年時空間敏感期沒有發展好、永久客體的概念沒有建構好、因果關係的概念沒有建構好所出現的行為方麵的困難,胡子為什麼在精神層麵的品質會是這樣,會不斷地挖很多耀眼的坑坑,卻不能夠打出一眼深井。

後來我堅決要來北京,因為那時我已經由繪畫教育,開始注意到孩子們出現的發展和心理問題,發現孩子們把本應玩耍的時間拿來學習繪畫,家長和孩子自己都希望將來有個出路,實際上我慢慢發現他們的心理狀態和人格狀態,根本不能透過繪畫找到未來出路,因為孩子們的靈魂和心理被嚴重地禁錮了,他們內心是恐懼的、壓抑的、沉重的,是不開放的,是不靈光的。他們剛來的時候,有的人展現出如大師一般的繪畫天賦,但隨著上學時間變長和在我這兒學習時間變長,他們的靈感完全消失,隻剩下技術,這樣的人是無法在藝術中有建樹的,即便是當個普通的畫家,也是會遭受打擊的。

丈夫是我的人生教練

有一年胡子從中央美術學院回來,我正在家裏兢兢業業地教一些備考的高中生,那時我教的學生高考通過率是非常高的,家長以能把孩子送到我的美術班裏而感到安心和自豪。

我教學生特別嚴謹,特別勤奮,那時我的孩子也還小,常常是家長幫我帶著,我把所有時間拿來付出給那些想要考美術學院的孩子。

胡子觀察了我給這些十七八歲的孩子上完課,他們從他麵前走出去的狀態,他說:“哎,李躍兒,你這些學生有點兒不對呀!”我問他哪裏不對,他說:“他們走路胳膊都不甩,哈著腰低著頭,看上去像犯人。這樣的狀態怎麼能搞藝術?你怎麼能把孩子教成這樣?”

聽他這樣說,我首先感到的是委屈,覺得我在家裏一個人帶著孩子這麼辛苦,教學生賺一點點錢全都支持他,又是進修又是在外邊詩情畫意,我在家裏像祥林嫂一樣,於是我就又哭又鬧,對他說:“你成天在外邊,在北京,在中央美術學院見的多了,看的是好的,回來覺得你老婆啥都不是,我賺的錢全都給了你,我這麼辛苦,你覺得我容易嗎?”

後來想起這些對話,我就覺得好笑,從這些對話可以看到,當時我的心還沒在孩子身上,即便我勤奮努力,也是為了自己,為了自己要成為一個好老師,可能根本沒有為孩子著想,於是我把孩子搞得那麼壓抑,那麼沉重,我自己卻完全沒有發現。雖然我對胡子又喊又哭,但是過後卻在反思,孩子們真的這樣壓抑,這樣沉重,他們將來能成為藝術家嗎?

命運在幫助一個人的時候,似乎總會額外強調一些事情,以便讓我們印象深刻。恰好之前那位幫我調動工作的領導的孩子要考大學,在考前幾個月,領導不幸因肝癌去世,臨終前還囑托孩子要跟著李老師好好學習。我因為種種原因沒在他去世前看他一眼,心裏特別痛苦,特別難過,所以更發奮要好好教他的孩子。但是我越發奮,他的孩子就顯得越笨,到快考試的時候孩子的素描簡直是一塌糊塗,連一個剛入門的孩子都不如,而那時她已學畫有10年。

這個孩子後來獲得上一所美術學院的機會,在她上了大學兩個月後,回到家裏拿著在學校畫的素描給我看,我簡直不敢相信那是她畫的,因為那張素描漂亮極了,充滿靈氣,而她以前在我麵前連人的五官都畫不到位,這件事情給我帶來極大的震動,讓我懷疑自己在兢兢業業地“誤人子弟”。

芭學園的由來

經曆過領導的孩子的事件之後,我便決定不再教孩子,但是不教學生,連一點點補貼家用的錢都沒有,於是我就預備去學裁縫。正在這時,首都師範大學的楊景芝教授來到寧夏講課,我聽了他三天的兒童美術教育課程,一下被喚醒了,發現我完全走錯了路,實際上繪畫的作用應該是啟發孩子靈魂,去喚醒孩子的靈性,保護孩子美好和健康的心理,能把作文寫好,能把文化課學好的基礎素養工具,而不是隻想培養高考生。於是我開始創造性地探索教美術課的方法,不久我的美術班的學員就爆滿了,中央電視台的張同道老師也第一次來到寧夏拍我的美術班。

之後我的眼界就被打開,能夠去關注孩子內心的痛苦,並且看到他們已經痛苦到連身體都變得麻木和僵硬。為什麼孩子會變成這樣?這引起了我極大的好奇,我想了解孩子們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在圍繞著孩子對家長和學校進行了一番調查後,我震驚地發現,錯誤的教育對孩子內心的忽視和損害。

這種發現使我寢食難安,再也無法延續畫家的夢,無法再去創造那些令自己興奮不已的課堂模式,而是開始把家長揪住,給他們做工作,感染家長能夠看到孩子的痛苦,建議他們回家如何以正確的方式幫助孩子,讓孩子能從那種苦難中解脫出來。

我自己開始大量探索閱讀兒童心理學方麵的書籍,並且試圖找到一種不傷害孩子靈魂和心理的教育方式,使孩子能夠快樂地學習。我認為北京是全國政治文化中心,在那裏肯定有世界上最先進的教育模式,最後我帶著不願意離開我的六個小孩子和兩個大孩子來到北京租了一套房,開始辦起了兒童之家。

2005年,胡子把兒童之家改名為“巴學園”,這個名字來自日本作家黑柳徹子的著作《窗邊的小豆豆》,但後來發現這個名字已被上海一家公司注冊了,又更名為“芭學園”。

我本打算在這個地方學到好的教育,再回到寧夏繼續辦我的美術學校,做我的畫家,但是一來就沒回去。因為在北京周邊有一些了解我的家長,他們把孩子送到了我的兒童之家,之後這些孩子一茬接一茬地來。我無法再回到寧夏,於是就紮根在北京,並且放棄了繪畫,搞起了教育。

充滿激情的李網論壇

在我要做這件事情的時候,胡子又一次提供了堅定的支持。他認為要先開一個論壇,這個論壇的名字叫“李躍兒教育論壇”。在這個論壇上發表我們所有的教育理念、教育思想和踐行的教育故事。這引來了一群對教育有熱情並且想要去探索先進教育的人,這個論壇做得非常有影響力,胡子吸引了一群想要一起做教育的人,組成了論壇的管理班子。

論壇進入良性循環,那時候胡子一個人幹著一個團隊的事情,由於常年超負荷的工作和心力耗費,胡子完全失去了對生活的掌控,身體透支,精神緊張,吃飯不知道吃的是什麼,晚上睡不著覺,白天又一直趴在電腦前,終於有一天,胡子病倒了。

那時我們已經有兩個兒童之家。這兩個兒童之家正蓬勃地發展著,家長們一邊跟我們一起做教育,一邊盡可能給我們提供幫助和支持,我永遠感激這批家長,他們對我的幫助和支持是我終生難忘的。

胡子生病,是一段驚心動魄的經曆,大家都說他的痊愈是一個奇跡,連醫生都這樣認為。人不經曆生死大關,真的不容易判斷生命的價值。如何學會看待苦難,如何學會不讓自己以痛苦的方式去理解痛苦,如何在苦難中找尋幸福,這是需要我們不斷地去深思和練習才能獲得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