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到這裏,覺得孟小冬的學習精神是我的楷模。京劇裏的好東西是學不完、寫不完的,隻要有可能,我會一直學下去,寫下去。

餘叔岩教孟小冬的第一出戲是《搜孤救孤》。孟小冬一生中演的最後一出戲也是《搜孤救孤》。很巧,後來《搜孤救孤》改成了《趙氏孤兒》。後者與前者的一個重要不同是,去掉了戲中原來的第一旦角——程妻。除了智鬥屠岸賈,程嬰本來還有一個幾乎難以完成的重擔,就是說服自己的妻子舍子救孤。母親保護孩子是天經地義的,程嬰的“說服”便具有很強烈的戲劇衝突:勸說不成,硬搶不成,與公孫杵臼同勸,急得要自盡,又與公孫對妻跪下,最後程妻答應了又反悔……現在的《趙氏孤兒》裏去掉程嬰勸妻這一段,甚至對金哥的母親隻字不提——哦,還是提到一個字的,屠岸賈說“你夫妻二人在我府中吃碗安樂茶飯”,提到一個“妻”字。這樣的改動如果隻是為了加快全劇的節奏,我認為不妥。餘叔岩把《搜孤救孤》選作教孟小冬的第一出戲,可見這出戲在他整個藝術成就中的突出位置,後人不宜擅改。我想,如果我有創作《趙氏孤兒》新版本的機會,我會保留程嬰勸妻這一段,也完全有辦法不增加全劇演出時間。

現在我們要說說“小冬皇”了。王珮瑜也是少年成名,十幾歲演戲時,著名演員譚元壽(他是餘叔岩師父譚鑫培的曾孫)親自上台獻花,70歲的譚元壽還主動與王珮瑜合演《失空斬》。拍電影《梅蘭芳》裏梅蘭芳和孟小冬合作《遊龍戲鳳》時,片中的梅蘭芳由梅蘭芳之子梅葆玖配唱,而孟小冬就由王珮瑜配唱了。

但時代不同,王珮瑜注定不可能成為孟小冬。孟小冬為了追求心中的藝術,除了向老師學習,可以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要。但王珮瑜除了鑽研餘派藝術,不斷挖掘京劇傳統劇目,還主動擔負起向青少年普及京劇的重任。她去各地辦講座,利用一切青年人喜愛的平台和方式,比如用京劇韻白朗讀大家熟悉的詩詞,彈起吉他為自己的京劇演唱伴奏……

王珮瑜說過:“世界上隻有兩種人,一種是喜歡京劇的人,另一種是還不知道自己喜歡京劇的人。”我很欣賞這話。對自己要做的事充滿樂觀和自信,才有可能把事做好。我也在網上看到不同的意見,但我肯定支持王珮瑜。我一貫樂於學習和嚐試(寫畫這套“有意思的京劇”就是嚐試之一),總是相信奇跡會發生。如果我顧慮重重,老是擔憂會有糟糕的結果,不肯開始嚐試,那麼就不可能迎來成功和奇跡。而且,當嚐試一旦給你帶來正麵的收獲,你就會更加勇於嚐試,成功也會源源不斷。

我在網上找到《搜孤救孤》的音配像,是用孟小冬1947年8月最後一次粉墨登場的錄音,配上王珮瑜的表演。我忽然想,其實未必需要《趙氏孤兒》的新版本。王珮瑜演過不出現程妻的《趙氏孤兒》,也演過孟小冬時代流傳下來的《搜孤救孤》,兩種演繹可以同時存在,任人欣賞和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