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七笑道:“咳,太爺,哪裏有什麼鬼家莊。這是我們當強盜的切口語,就是亂葬崗子,那裏沒人去,方便分贓。那日下著毛毛雨,地上全是浮土,小人們就用膝蓋磕了十八個窩子,每人照窩子分銀子。內中有白綾子一匹,那王良言道:‘這場買賣,多虧小弟,將這白綾送與小弟吧。’太爺不信,他現在還是白綾子裹腿!”

知州立刻命人脫去王良的靴子,果然露出裹腿的白綾!

原來,上次王良與李七爭執時,他踢了李七一腳,靴子脫落,被李七看到裏麵的白綾。

白綾為證,知州便將王良收了監。

將十八大盜押往京城時,一個將官帶著眾兵丁,如臨大敵。王良和李七一夥一樣,穿著紅色囚衣,戴著鐐銬,苦惱不堪。

李七還看王良不順眼:“王良,你走路磨磨嘰嘰的,耽誤七爹爹的路程——”

李七舉拳就打,被解差勸住:“七太爺,您瞧他麵黃肌瘦,哪經得住您打呀。”

“不打他?”

“別打。”

“那我罵。”

“您也別罵,會傷元氣。”

李七說:“不叫咱打,也不叫咱罵,叫咱做啥呢?”

解差說:“您歇著,我替您罵。”

李七問:“你會罵嗎?”

“這是我們家祖傳,我家祖宗十八代不會別的,就會罵人。”

“好,那你就替我罵。”

解差對著王良大罵起來:“你這個王八蛋!”他每罵一句就朝另一邊的李七指一下。

李七懷疑起來:“你為什麼罵他指我?”

解差解釋:“這是我家祖傳的一招,叫‘回龍罵’。”

“啥叫作‘回龍罵’?”

“我罵罵他,指指您,就像您自己罵他一樣。”

“嗯,我來演習演習。”

李七就站到王良和解差中間,他指著王良罵了句,又朝解差指了指。每次指向解差時,解差都“呼”地吹口氣。

李七又不明白了:“你吹什麼?”

解差說:“這也是我家祖傳的,叫‘罵人風吹過’。”

李七覺得受了捉弄,就抓住解差的胳膊要打人。

解差求饒:“七太爺,留神我的‘高抬貴’。”

“啥叫作‘高抬貴’?”

“就是手。”

李七推倒解差,拽住他的腿,解差又說:“留神我的‘拐彎抹’。”

“啥叫作‘拐彎抹’?”

“就是腳。”

這是漢語的一種特殊的修辭手法——在藏尾時省略掉的字詞,正是要用的字詞。從“高抬貴手”裏省略掉“手”,說的正是手。從“拐彎抹角”裏省略掉“角”,說的正是腳(角)。我給老友沈石溪贈字時就用了這種被稱為“縮腳韻”的修辭手法。沈石溪的本名是沈一鳴,我給他寫了“不鳴則已”,其實要說的在下麵——一鳴驚人。

天氣太熱,李七提議歇息一會兒,於是這群人席地而坐。李七躺在一塊大石頭上,解差給他捶著腿。

這時王良的妻子和仆人陳唐趕來了。

陳唐哀求解差讓王良夫妻見上一麵。可是這事不是解差能做主的,他也不敢向李七提起。

但他是個聰明的解差,他想了個主意,讓李七自己來問這事。

他問陳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陳唐。”

“大點聲,我聽不見。”

陳唐就一次一次提高嗓門兒,直到把李七吵醒了。

李七問解差:“你在和誰說話?”

解差就說了是王良的仆人來求告。

但李七對陳唐說:“你七阿婆不能來探望你七爺爺,我也不容那王良夫妻相見。”

解差又讓陳唐去求押解犯人的將官,那將官向李七行禮求情,李七才點了頭。

於是王良夫妻見麵說話。

陳唐拜謝李七的寬宏大量,並表示情願替主受刑。

李七被打動了:“我攀扯了王良也得死,不攀扯他也得死……不過我還不一定會死呢。

“昨晚做了個夢,夢見一個白發公公對我說,如果我不攀扯王良,明日午時三刻會有孝義天官來救我的性命,他口稱‘男女授受不親’。夢嘛,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可這孝義天官是誰呢?”

解差說:“八成是我吧?”

李七看看解差:“你不像。”

李七對陳唐說:“你去告訴你主人,隻要他夫妻拜我一拜,到了京城我會開脫於他,所有罪名我一人承擔。”

於是王良夫妻雙雙跪倒,謝李七開恩。

李七拜托陳唐:“與咱帶封家書。”

陳唐便問:“不知七爺家住哪裏?”

李七說:“我家住河南光州夏木下市。”

陳唐聽不明白:“哪裏?”

“河南光州夏木下市。”

解差搶著說:“我知道,七太爺住在河南咣當蛤蟆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