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鶴默默地聽著,他知道宋青衣隻需要自己做聽眾。
“你知道我為什麼叫做宋青衣嗎?這個名字,是宋舉賢給我起的。青衣,隻有下人,才會穿青衣。他是想要告訴我,我這一輩子,都隻能做一個下人,永遠都別想和他們那種人上人扯上半點關係!”宋青衣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明眸中的那讓人心碎的淒婉,看得蕭雲鶴心中越來越難受。
“我的母親沒有達到她的目標,卻還是不肯死心。她想辦法讓我去接近宋舉賢,想靠我和他之間那點可憐的血緣關係來感化他。真是可笑,像他們那種人,怎麼會把什麼血緣關係放在眼裏?”宋青衣冷笑,明眸中卻又有眼淚湧出來。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宋舉賢就算不承認我,也沒必要把我培養成一個殺人的刺客吧?不用否認,我能看得出來!”
宋青衣的固執己見讓蕭雲鶴滿臉苦笑,他終於知道自己現在真的沒有了發言權。
“按照正常的情況,我會變成宋家的一個下人,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鬟,一個老死於宋家的丫鬟,重複和我的母親一樣的命運。但是,誰讓我有一個心比天高的母親呢?她為了讓我和宋舉賢扯上關係,居然主動把我送出去做刺客!去做宋家的殺手!你能想象,一個母親,會把她的親身女兒,送去做這種血腥殘忍的事嗎?我的母親就可以,她用盡心機想要變成宋家的人,在她的眼裏,我不是她的女兒,不過是她實現自己野心的一個工具,還是一個失敗了的工具!”
“這樣的父母,你還羨慕嗎?”宋青衣依然在冷笑,眼神望向蕭雲鶴。
“總還是有人……關心你的……”蕭雲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艱難道。
“你說得對,是有人關心我,但隻有一個人!我那個鬼迷心竅的母親,把我送進了宋家的殺手訓練營就不管不顧了,我能活下來,全憑了遠清叔叔的照顧。遠清叔叔沒有孩子,他把我當成了他的女兒一樣來嗬護。如果不是有他一直在的話,我恐怕早就已經死了。”
“所以,你還是應該好好活下去的。父母出身,都是老天決定的,沒有人可以去更改。你能做的,就是好好地活下去,讓你以後的人生,不再受老天的玩弄……”蕭雲鶴安慰她道。
“可以嗎?”宋青衣卻沒有那麼好哄,搖搖頭道,“從我出生到現在,我一直都在竭力抗爭,所獲得的唯一成果,卻隻是苟活到現在。每一次出去執行任務,都是九死一生,都在用自己的性命作為賭注。每一天,每一年,我都在生與死之間做選擇,選擇權卻不在我這裏。辛苦地活著,隻是為了不死。這樣的努力,真的值得嗎?”
“總會有改變的……”蕭雲鶴隻能這樣安慰宋青衣。
“或許吧,不過,那要等到,我死去的那一天吧!等哪一次任務失敗了,我就可能會橫死街頭。宋家的人不會管我的,我的母親也不會去理會我這一個徹底失敗的工具。和你相識一場,如果真的有那天,你記得,一定要幫我去收屍啊!”宋青衣說著說著卻開起了玩笑,隻不過她自己雖然笑得似乎很開心,蕭雲鶴的臉上卻半點笑意都沒有。
“別胡說!我活得一樣辛苦,現在不還是好好地活著?死,有那麼好笑嗎?”蕭雲鶴臉色陰沉地說道。
“你生那麼大的氣幹什麼?我隻是說說而已。”宋青衣白了蕭雲鶴一眼,隨即又道,“等我決定去死的時候,你也管不著。”
“你……”蕭雲鶴卻惱了,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怨氣,氣衝衝地說道,“你就那麼想死嗎?”
“死有什麼不好的?活著那麼不開心,還不如死了來的幹淨。遠清叔叔在的時候,為了不讓他傷心難過,我還可以說服自己努力活著。現在,遠清叔叔自己先走了,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這裏,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別人活著,是為了希望活著。我活著,希望在哪裏?如果活著的目的隻是為了不去死的話,那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死了,反倒是一種解脫。死了,就不用這麼生不如死地受折磨了……”宋青衣淒涼地說道,越說越消沉。
“胡說八道!”蕭雲鶴卻火冒三丈,“騰”的一下子站起來,大聲說道,“你怎麼可以這麼想?死,就那麼容易嗎?隻有好好地活著,你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運。你覺得死是解脫,你死過嗎?”
“我沒有死過,難道你死過?”宋青衣仰起小臉來看著蕭雲鶴,問道。
“當然沒有!死了要是還能活過來,那不成鬼了?”蕭雲鶴理所當然地說道。
“我沒有見過鬼,不過我覺得,死也許並不是什麼壞事。你看,死去的那麼多人,如果死真的那麼可怕的話,怎麼沒有一個人回來呢?他們,也許都在另一個世界,得到了安息吧!”宋青衣低下頭,幽幽道。
“你也沒有死過,怎麼就知道是因為這個原因?也許死亡的世界比現實世界還要可怕千百萬倍,他們不回來,不是在那裏得到了安息樂不思蜀,很可能是他們沒有辦法回來。死了就死了,再想回來,就那麼容易嗎?不是所有的選擇,都可以推倒重來的。”蕭雲鶴不客氣地反駁道。
宋青衣卻不說話了,仰著臉看著蕭雲鶴,兩手托著下巴,長長的睫毛扇動了幾下,眉眼彎彎,卻漸漸溢出了意思笑意。
“你笑什麼?你不覺得,我說的這種可能,也大有可能嗎?”蕭雲鶴重申道。
“你覺不覺得,我們兩個大活人,在這深更半夜裏,翻來覆去地討論死啊死的,很容易把鬼給招來嗎?”宋青衣忽然奇怪地說道,眉眼之間的笑意卻越發濃鬱。
“哪有鬼?少岔開話題,你認真聽我說……”蕭雲鶴一愣,隨即又不耐煩道,想要繼續自己的說教,好好點撥一下這個“迷途的羔羊”,盡快把這個悲觀厭世的無知少女,拉回到大有可為的生之一途上來。
“蕭雲鶴,我一直都沒有發現,原來你還挺可愛的!嘻嘻……”宋青衣說了這一句奇怪的話,忽然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看她雙肩聳動不止,就像是聽到了一個非常好笑的笑話一樣,卻把蕭雲鶴看的莫名其妙。
蕭雲鶴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沒有發現自己的身上有什麼不妥之處。又仔細想了一遍自己之前說的話,也沒有發現有什麼疏漏之處,會讓宋青衣笑得這麼開心。
這丫頭吃錯藥了?剛才還悲悲戚戚的一口一個死的,怎麼這一眨眼的功夫,就又笑成了這一臉雞賊相?大悲到大喜,這轉變得也太快了吧?她怎麼還笑個沒完了?該不會是悲傷過度,心智失常了吧?
蕭雲鶴滿臉怪異地望著全身都在打顫的宋青衣,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沒事吧?有什麼好笑的事,笑得那麼開心?能不能跟我說說,也讓我開心一下?”
“你……你不行……”宋青衣邊笑邊說,笑得都快喘不上氣來了,眼睛還在蕭雲鶴的臉上打轉,看著他那莫名其妙的表情,她卻笑得更歡了。
蕭雲鶴抓著自己的後腦勺摸個不停,完全搞不懂這是出了什麼狀況。就算是真有什麼可樂的事情,也沒有必要笑這麼久吧?
蕭雲鶴從這件事中得到的唯一教訓,就是當你看到別人笑得樂不可支而你自己卻全不知情的時候,一定不要靠過去湊熱鬧。因為看著別人開懷大笑而自己隻能尷尬地摸後腦勺的感覺,實在是太讓人鬱悶了。
笑了好久好久,宋青衣總算是慢慢地停了下來,笑聲漸漸低了下去。
“笑完了?”蕭雲鶴沒好氣地說道。
“嗯,笑完了……”宋青衣鄭重其事地點頭,但剛點完頭,眉毛眼睛又彎了起來。
“你到底在笑什麼啊!能不能告訴我一下,你這樣一個人偷著樂,卻搞得我好像一個傻瓜一樣!”蕭雲鶴滿臉鬱悶地說道。
“你說的沒錯,你確實是一個大傻瓜!沒錯,你還很有自知之明嘛!”蕭雲鶴隻是隨口一說,卻沒想到宋青衣居然點頭表示讚同。
“現在可以說了嗎?能不能請大小姐你大發慈悲,告訴我這個大傻瓜,您剛才笑的是什麼?”蕭雲鶴臉色糗糗地問道。
“笑你啊!你難道還沒發現嗎?”宋青衣一臉奇怪地問道,看著蕭雲鶴的目光真的像在看一個傻瓜一樣。
“我有什麼好笑的?”蕭雲鶴大叫道。
“當然好笑了,我以前看你挺聰明的,卻沒有想到你居然這麼好騙。我隻是略施小計,隨口說了幾句,你就全當真了!看你氣呼呼的樣子,雖然有點傻,不過傻得也很可愛呢!嘻嘻……”宋青衣再度笑起來,笑得比第一次更加開心。
蕭雲鶴的臉上卻見不到半點的笑容,相反,他的一張臉,反而拉長了不少。
“你是說……剛才你跟我說的話,都是……騙我的?”蕭雲鶴緩緩說道,字與字之間,都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怒氣。
“怎麼樣,我的演技還不錯吧?”宋青衣止住笑聲,衝著蕭雲鶴眨了眨眼睛,這個眼神很可愛。
“哼!”在蕭雲鶴的眼中這可愛已經變成可惡了,重重的一聲怒哼,蕭雲鶴轉過身去,大步向前走去。
他用力地跺著地麵,腳步在沙丘表麵和沙礫“沙沙”地摩擦在一起,好大的動靜,震得上層的沙礫“簌簌”的向下滑落。
“蕭雲鶴!蕭雲鶴!你站住!站住!”看著蕭雲鶴怒氣衝衝地轉身就走,宋青衣有些著急了,在後麵一個勁兒地喊道。
蕭雲鶴還沒有走遠,這夜深人靜的僻靜所在他聽的一清二楚,但他就是充耳不聞,一步一個深深的腳印留在沙地上,對宋青衣的焦急呼喊置若罔聞。
“你站住!”見蕭雲鶴真的生氣了,宋青衣急了,腳步一錯,身法一展,瞬間就出現在了蕭雲鶴的身前,攔住了他。
“讓開!”蕭雲鶴前路受阻,把眼一瞪,怒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