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啦!錯得很厲害,我們都錯了!”赤鬆德讚突然一下變得很激動,他一下坐起身來,大聲說道,“時至今日,我終於明白我和李漠的差距在哪裏。不是帶兵打仗的能力,也不是治國安邦地本事,更不是識才用人的眼光與包容天下地胸襟……而是,人格!”
“人格?”尚結讚驚訝不解。
“是的,人格。”赤鬆德讚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說道,“漢人有句話,叫做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很想將我的這番話,告訴我的子侄們去聽。可惜,我辦不到了。我想讓他們牢牢記住一點。不管經曆什麼樣的成功或者失敗,都不要迷失自己,都要堅持去做好的事情,杜絕壞的事情發生。”
“讚普……微臣還是不太明白。”尚結讚背脊上已經流下了一層冷汗。因為他仿佛從赤鬆德讚的語氣裏,品味出一絲頹廢與懊喪。
這仗還沒有開打,赤鬆德讚就有了這樣的心態!昔日雄霸天下壯誌萬裏的高原之王,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連他都變成了這樣,那我軍豈不是要必敗……這場仗,還有打下去的必要嗎?!
赤鬆德讚擰著眉頭看著空蕩蕩的氈帳板壁,說道:“說到文武才能與胸襟膽略,我可以大言不慚的說,絲毫不輸給李漠。
可是,也許是這些年的勝利讓我衝昏了頭腦,也許是太急於求成讓我變得心浮急躁,也許是仇恨讓我迷失了心誌,沒有看清眼前的局勢——總之,我錯了,錯得很厲害。我應該想起當年鬆讚幹布稱臣於唐的舊事,應該從中領悟到一些東西來。可我沒有,我仍然一味的相信,憑借我們強大無匹的軍力,可以將貌似強大的大齊打垮。事實證明,我錯了。戰爭,不僅僅是兵馬的格鬥,更是所有綜合能力的比拚。當大齊不斷興旺起來的時候,我卻一心沉迷在昔日失利的仇恨中無法自拔;沉醉在你尚結讚和其他許多人的無限讚美中,仍然認為吐蕃是天下第一的強國。以前年輕時,我是一個多麼務實而又謙虛的人。現在,我變得虛榮、好大喜功、急攻近利。我喜歡聽你們的吹捧與歌頌,並且沉醉在裏麵不願意醒來。如果我仍然像當年一樣謙虛謹慎務實誠懇,就絕對不會讓吐蕃落到今天的境地。”
尚結讚有些瞠目結舌。他還從來沒有聽到赤鬆讚普說過這種泄氣的話。他努力的想了半天,終於擠出了一句話來安慰:“讚普,戰爭還沒有結束,我們還有挽回的餘地。隻要突破史敬奉或是馬勳把守的薄弱防線,讚普就可以重回高原卷土重來。漢人常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還大有希望啊!”
“戰爭沒有結束,我們是還沒有失敗。”赤鬆德讚的臉色變得有些蠟黃,緩緩說道,“我,卻已經完全輸給了蕭雲鶴。吐蕃,也完全輸給了大齊。大齊的起,已經無可阻擋。我們吐蕃雄霸天下的日子,快到頭了。”
三支齊軍,如同三角分別駐紮在離赤鬆德讚在軍三十餘圍得滴水不漏。齊軍將士個個整裝備戰,心中激情無限,軍隊士氣極度高漲。相反,赤鬆德讚的大軍中則是一副緊張而又惶恐不安的氣氛在圍繞,眾將士惶惶不可終日。
五十六萬人圍繞在了飛流野澤一帶。決定兩國命運的巔峰一戰,即將開始。
而決定這一場勝負關鍵的主角蕭雲鶴,此刻卻心靜如水,獨自坐在帥帳裏看書。
帳外,李光進、楚彥、李光顏、郝玼、李愬、薛平和徐韜等幾員重要將領全都到齊了。但又不敢進去叨擾皇帝。
他們心急了,想要盡快打響這最後一場攻堅戰,徹底解決赤鬆德讚。
眾將在帳外低聲的議論了一陣,終於有些急不可耐。於是一致推舉楚彥進去見一見皇帝請戰——就他跟隨皇帝的時間最長、資格最老、和皇帝的關係也最親密了。
楚彥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心中的激動,走到了皇帝帥帳前求見。
蕭雲鶴微微一笑:“進來吧,楚彥。”
楚彥走了進去,先是看著皇帝嘿嘿的傻笑了一聲,走上前來拜禮。
“賜坐。”蕭雲鶴洞若觀火的瞟了他一眼,“有什麼事就說吧。”
楚彥局促的坐了下來,說道:“陛下,末將是來……請戰的。”
蕭雲鶴放下書來,看著楚彥說道:“理由呢?”
楚彥拱手一拜,激動的說道:“陛下。如今我軍士氣如虎,眾將士的好戰之心幾乎快要爆棚。現在開戰,必能一戰而滅赤鬆德讚!”
“這也是理由?”蕭雲鶴笑了一聲,說道,“再有沒有成熟一點、有說服力一點地?”
楚彥愕然的一愣:“沒……了。”
蕭雲鶴哈哈的笑了起來,說道:“就讓李光進那些人也進來吧,別圍在帳外幹巴巴的豎著耳朵等結果了。”
楚彥尷尬的笑了起來,起身到外麵將李光進等人也一並請了進來。
“賜座,都坐下。”蕭雲鶴讓帳吏取來了一些馬劄。讓眾將都坐了下來,說道,“今日得閑。朕也想和你們聊聊。”
眾將都坐得標直,個個目不斜視的聽著皇帝‘訓話’。
“放鬆一點。隻是閑聊。”蕭雲鶴神態輕鬆,讓眾將也感覺鬆了許多。他說道:“朕知道,你們肯定會來請戰。朕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好像一個美女。苦心孤詣的追求了很久,終於把她弄進洞房了,哪能不心急呀?”
眾將一起哈哈大笑起來,氣氛頓時緩和。徐韜還不忘捅了李愬一下,低聲打趣道:“大哥,你啥時候也把那個‘苦心孤詣的追求了很久’地美女,弄進洞房呀?”
當著皇帝和這麼多人的麵,李愬頓時大窘,臉都紅到了脖子根兒。蕭雲鶴也哈哈的笑了起來:“李愬,你和回鶻公主綠城地事情朕也聽說了。不錯。是一宗好姻緣。她身上也有一半的李氏皇族血統。如果你有本事能將她娶回國都,也算是功德一件嘛!”
眾人再度大笑,李愬真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蕭雲鶴調侃了李愬一陣。言歸正傳說道:“眾將地好戰之心,朕非常理解。其實。朕又何嚐不心急。從去年冬天出征到現在,已經快有一年了。數十萬人日夜操勞歸不得故裏、見不到親人,舉國都在為這一場戰事勒緊了褲腰帶度日。朕,當然心急,越早解決越好。”
“可是,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急。”蕭雲鶴說道,“赤鬆德讚已是插翅難飛,我們犯不著為他付出太多的代價。相對於消耗的時間、錢糧,將士們地性命更加值錢。朕考慮的是以人為本、生命無價,才決定暫緩攻堅。”
李光進拱手拜了一拜:“陛下,末將等愚昧,請陛下明言。”
蕭雲鶴微微一笑,說道:“赤鬆德讚帶著他的三十萬大軍,如同一頭猛獸鑽進了牢籠裏。如今,正是這頭猛獸精氣神最充足、野性最足、力氣最大的時候。我軍這時候衝上去和他搏命,還不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麼?而且,戰場之上什麼樣的事情都有可能。我們雖然占據了地理上的優勢形成了包圍,也難免發生這樣的情況——赤鬆德讚的三十萬大軍背水一戰士氣如弘,一舉反擊成功將我軍擊敗。大家都清楚,吐蕃鐵騎的戰鬥力並不容小視。他們是以戰為生的民族,任何時候都不能小覷了他們地戰鬥力。就算我軍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這個犧牲也將十分的巨大。”
楚彥拱手拜道:“將軍難免陣前亡,入了軍上了陣,就沒想過怕死。陛下,我軍將士也不是貪生怕死之徒呀!”
“這個朕當然知道。蕭雲鶴說道,“怕死不怕死是一回事。但沒必要地犧牲,能避免當然最好。
朕完全有法子可以大幅削減傷亡,又何樂而不為呢?”
“敢問陛下妙計?”李光進等人異口同聲的問。
蕭雲鶴笑了一笑,說道:“妙計談不上。朕,要帶著你們和二十幾萬大軍,玩一個‘鬥獸’地遊戲。”
眾將都奇聲道:“鬥獸?”
“是的,鬥獸。”蕭雲鶴說道,“皇族田獵,就經常這樣。尤其是年齡尚小、體格不足的皇子們去打獵,就經常這樣玩。先是圍住了一頭野獸在四周布下嚴密的封鎖線,然後眾人騎著馬在四周喧鬧哄趕野獸,讓他四處亂轉亂跑,耗盡體力。最後才讓皇子上前將他擊殺。現在,我軍也可以這樣來戲弄一下赤鬆德讚。”
眾將都嗬嗬的笑了起來。
蕭雲鶴正了正顏色,說道:“明日,我大軍盡數出營。向前推進十裏。但是營寨不必拆除,必須留人把守。李光進、楚彥、李光顏、玼、李愬、徐韜、薛平,你們六人輪流帶數千鐵騎到赤鬆德讚寨前騷擾,但不許與之交戰。白
騷擾,晚上擂鼓鳴金。要讓三十萬吐蕃人日夜不得他們敢出擊,朕會派人接應伏擊。”
眾將個個如同醍醐灌頂,全部站起來大聲應諾:“得令!”
蕭雲鶴胸有成竹的麵帶微笑:“傳令給史敬奉與馬勳,讓他們也這樣幹。十日之後,再見分曉。”
眾將都哈哈的笑了起來。紛紛說道:“我要是赤鬆德讚,非得活活被折騰死不可!”
第二天,西征大軍傾營全出。向赤鬆德讚大營推進。吐蕃營裏響起一片號角聲響,千軍萬馬瞬時集結。做出一派準備戰鬥地架式。
赤鬆德讚也穿上了一副戎裝騎上戰馬,到了陣前,神情悲壯的準備迎接這最後一戰。
不料。來勢洶洶的齊軍在離吐蕃大營還有二十餘裏的地方停住了。安營紮寨前沒有上前來挑戰。赤鬆德讚驚訝不解,但又不敢主動上前挑釁,唯恐被史敬奉和馬勳的人馬抄了後路。於是下令大軍暫且下馬,但隨時做好戰鬥的準備。
堅接著,史敬奉與馬勳的兩路人馬,也紛紛向前推進逼壓而來。赤鬆德讚再度集結人馬備戰。不料,這兩路人馬也是推進了一段然後又停住了,將吐蕃軍營裏折騰了一個雞犬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