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怒吼聲方才停歇。
蕭雲鶴拔劍上揚指向蒼穹,大聲說道:“永遠記住,你們是大齊皇帝禦駕親率的王者之師,必將戰無不勝!”
“王者之師,戰無不勝!——”
千層怒濤一般的怒吼聲,再次回蕩。半空中的流雲似乎也驚駭的飛走遠遁。遠在數十裏之外的吐蕃人,幾乎都能聽到了。
此時,赤鬆德讚正悶坐在大拂廬裏,看著戰場上撿回的論莽熱的大刀與頭盔發呆。
一名近侍輕巧巧的走進來,在赤鬆德讚身邊說道:“讚普,齊軍似乎正在進行大閱兵。李漠親自上台鼓動士氣。”
“知道了。”赤鬆德讚擺了一下手,示意侍人下去。
站在一旁一直不敢吭聲的尚結讚,上前拜了一禮說道:“讚普,看來李漠是想與我軍進行大決戰了。”
“是人都知道。”赤鬆德讚漠然的說道,“他的兩路援軍已經連續破了我六道防線,圍逼飛流野澤而來;前日一戰,我軍先鋒大將論莽熱被斬士氣低落,而他正士氣如虹;西川韋皋一路人馬斬關奪將已經搶渡怒江成功,攻下墨脫城深入我高原腹地直接威脅到了都城邏些。這樣大好的局麵下,他當然要總攻了。”
尚結讚聽到這些,心裏一陣顫悠,好不容易沉住了氣,說道:“讚普,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赤鬆德讚從臥榻上坐起身來,眼睛看向虛無的帳外,一字一頓的說道:“迎上,戰——之!”
尚結讚輕輕的顫抖了一下,再不敢說話。其實今天的這個局麵,他早就有所預料了。很早,赤鬆德讚就做出了放棄一切固守飛流野澤的決定。就是要集中一切優勢力量與李漠決鬥。
當這一天終於要來臨時,尚結讚卻發現,赤鬆讚普和整個吐蕃,隻剩飛流野澤最後一個賭本。
三天以後。
馬勳與史敬奉兩路兵馬的動向,已經無須派快馬密使向皇帝通報情況。因為西征軍已經差不多與馬、史二人的軍馬連成了一條大戰線。彼此嚴絲合縫的將赤鬆德讚包圍在了飛流野澤百裏疆域之內。
史敬奉一路,從鄂陵湖、紮陵湖橫穿而入,掠過格爾木,完全切斷了赤鬆德讚與高原內陸的聯係;馬勳一路,則是強渡黃河橫掃吐穀楚彥,從積石山脈以東殺奔過來,在赤鬆德讚大軍西南側形成了合圍衝擊。
蕭雲鶴將的大軍,也由城軍屯向前推進了六十餘裏,駐紮在了鬆白原以北、靠近青海湖的地帶。
這樣一來,蕭雲鶴、馬勳、史敬奉三路人馬,形成了一個鐵三角姿態,將赤鬆德讚的大軍包圍在了腹中。西北又有青海湖這個天然屏障,赤鬆德讚已經宛如籠中之鳥。
眾將驚訝不解,為什麼赤鬆德讚就這樣輕易的束手待斃進了包圍圈,而沒有作任何的掙紮。其實,隻要他全力攻打一路,至少可以撞破史敬奉或是馬勳的戰陣突圍而出,大可不必坐等被包圍進來。
蕭雲鶴為眾將解惑:“赤鬆德讚這樣做,大概是出於三個目的:其一,飛流野澤地勢對他有利,易守難攻。一但他放棄該地,想要再奪回就難於登天了。其二,他三十萬大軍的補給輜重非常龐大。人馬容易突破,糧草輜重卻是難於行動。就算他的兵馬能夠突圍而出,帶不出糧草輜重,他的人就要活活餓死、凍死在雪域高原上;其三。基於以前兩點,赤鬆德讚現在不突圍采取一個固守姿態,是想要絕地反擊。他想用生存地危機激發將士們的鬥誌,來個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他畢竟有三十萬大軍,我軍無論如何不敢小視。倘若真的這時候發起總攻與他拚個死活,正中他的下懷。”
眾將一起問道:“那我軍該當如何?”
蕭雲鶴淡然一笑:“圍而不攻,令其自潰!”
李光進瞬時醒悟,拱手一拜讚道:“陛下高明!敵軍孤守窮地,總有糧草用盡的一天。到時候。他士氣必然大跌軍心散。”
蕭雲鶴點了一下頭表示認可,說道:“朕早就說過了。飛流野澤一役,不僅僅是軍事上的較量。更是大齊與吐蕃綜合國力的大比拚。現在大家都看到了。赤鬆德讚明明知道要被包圍也不敢突圍,就是因為吐蕃的所有東西他都帶到了身邊。兵馬、糧草。甚至可能還有女人和財物。他能逃到哪裏去?千萬裏雪域高原上,已經沒有供他裹腹的東西了。所以,他無可奈何隻能困守孤地準備做最後地絕地反擊。從大的戰略上講。我軍是必然勝利的。因為大齊日漸強盛,已經遠遠盛過昔日不可一世地軍事強國吐蕃。但是,在戰術的安排上,我們仍然要小心謹慎。因為任何一個小地閃失和疏漏,都有可能釀成兵敗,致使功敗垂成。馬勳與史敬奉已經與我軍聯成一線,彼此之間的聯絡容易許多了。韓朝中,朕這裏有兩封親筆信,派人送去交到他們手中,叮囑他們務必按照信中所說的辦事。不可有半點閃失。成敗在此一線之間。”
“微臣遵旨。”韓朝中小心翼翼地接過了蕭雲鶴的親筆信。馬上出帳辦事了。
過了一會兒,楚彥又說道:“陛下,赤鬆德讚的糧草總有耗盡的一天。可是我軍……消耗也是異常的巨大啊!前不久烏重胤將軍送來糧草。可以說是曆盡了千辛萬苦。數萬石糧草送到縣,幾乎消耗了糧草本身三十倍價值以上的人力物力。遷延日久。我大齊也幾乎會被虛耗殆盡。”
蕭雲鶴擰了一下眉頭,堅決果斷的說道:“就是大齊天下所有人都砸鍋賣鐵,朕也必須要打贏這一場仗。消耗受損的元氣頂多三五年就可以康複;但是吐蕃問題,卻是困擾大齊百餘年的頑症痼疾。大家都是為將之人,見多了負傷的將士在療傷時地情景。許多將士四肢受了重傷。為了救得性命不得不踞掉手足。相比而言,消耗些許錢糧、損失一些元氣,又能算得了什麼?如果能徹底解決吐蕃問題,將是澤披華夏九州子孫萬代的大好事情,一勞而永逸。眾位說一說,這點本錢投得值不值?”
眾人一起拱手拜道:“值!”
“那好!”蕭雲鶴意氣風發,大聲說道,“就請眾將隨朕一起,放開手腳大幹一場!記住,我們是在幹一件有著非凡曆史意義的大事、造福華夏子孫萬代地大事。任何不必要的顧慮全部拋開!飛流野澤,就讓它成為我們建立不世勳業地地點!”
“末將得令!”眾將一起大聲應諾,心中都油然而升一種優越的自豪感與強烈的使命感。
西征軍軍營四十裏西南方向,馬勳的大軍正在整休。
大將馬勳已經解了戰甲坐在帥帳裏,捧著皇帝的一封親筆信細讀。讀罷後,他忍不住哈哈的大笑。
近侍副將上前問道:“大都督何故發笑?”數年前蕭雲鶴改組軍製,馬勳就任梁州都督,成了山南道一帶最重要的軍事將領。
“時隔數年之後,再次效命於皇帝麾下征戰。本將心中當然高興了。當年大金川之戰,是本將這一生打得最酣暢淋漓的戰爭。”馬勳撫了一撫近幾年才長出的黑須,說道,“剛剛本將還在猶豫,接下來該怎麼辦,要不要先去一趟陛下的軍營裏討個鈞命行事。沒想到,陛下的旨意就先行到達了。傳令下去,深溝高壘休整兵馬,任憑吐蕃人如何罵陣,不許一兵一卒出戰。日夜巡哨提高警惕,謹防吐蕃人突圍或是劫營。”
“末將得令!”
副將應了一聲,馬上疑惑道,“可是將軍。我軍費盡千辛萬苦斬關奪寨好不容易才突擊到了
如今士氣正旺為何守而不戰?”
“不必廢話,照辦就是。”馬勳折起皇帝密詔小心的放進了懷裏,說道,“皇帝陛下行事,曆來高深莫測,不是我們能猜透,也不是我們該去揣測的。”
“哦,那末將馬上去傳令……”副將愣了一愣。走了出去。
馬勳臉上卻是揚溢起激動地笑容,忍不住自言自語道:“皇帝陛下如此成竹在胸,此戰必勝!”
沒過多久。西營史敬奉也接到了皇帝快使送來的軍令。他迫不及待的拆開來看,馬上也派人傳下令去。同樣的深溝高壘避而不戰。同時,他還有一個重要任務,就是死守飛流野澤與格爾木、天山之間的通道。嚴防有吐蕃援兵殺進來。或是有飛流野澤的敵人突圍而出。史敬奉馬上做出了安排,調出數千名精銳的將士沿途設下了多重崗哨,布下弓樓箭塔無數。隻要有兵馬通過,馬上就會被射成刺蝟。
一張鋪天大網,已經籠罩在了赤鬆德讚和他麾下的三十萬大軍頭上。
此時的赤鬆德讚,卻如同往常一樣半躺在臥榻上,微眯著眼睛看著帳外青藍地天空發呆。尚結讚站在一旁,卻如同腳底下著了火,很有些局促不安。他隱隱感覺,莫大的危機就要降臨!
半晌後。赤鬆德讚長長的籲了一口氣,說道:“尚結讚,你在慌什麼?”
“哦……不!微臣沒有慌張。”尚結讚馬上卑顏說道。“隻要有讚普在,微臣就沒有什麼好慌張地。”
赤鬆德讚揚起嘴角笑了一笑:“尚結讚。你知道你為什麼當了這麼多年的大相,一直沒有被撤換嗎?雖然你膽懦、無能,近些年來還變得越來越糊塗,也不太忠心了。”
尚結讚驚駭地一愣,慌張的跪倒下來:“讚普明鑒!微臣對讚普的忠心,可昭日月!”
赤鬆德讚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起來吧,別這麼緊張。當年第二次飛流野澤一役後,我就從來沒有想過再殺身邊的大臣。此刻,我也沒有為難你的意思。你就回答我剛的問題罷。”
尚結讚站起身來,腦子裏飛快的思索了一陣,還是茫然的搖頭。
赤鬆德讚笑了起來:“雖然你不忠心也不能幹還變得糊塗了,但你越來越會哄我開心。有些事情,明明是我做錯了,你也會想著法兒將我哄得開心,讓我認為我做的是對的。這就是你最大的長處。”
“是、是是……”尚結讚也不知道赤鬆德讚這是在誇他,還是在損他,隻得木然的應聲道:“讓讚普開心,是微臣應盡地本份、本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