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已是四月天氣。
汝南城天低雲暗,連綿的春雨下個不停,田野山川,盡籠在一片牛毛般的細絲銀線之下。隔著城牆望出去,滿眼都是一片新綠,柳棉飛盡,酴開罷,小小的果實不動聲色的隱在枝頭樹稍,慢慢生長,等待著熱烈的夏和涼爽的秋,等待著沉甸甸的成熟壓彎枝頭。池塘間,一片片的新荷冒出頭來,蛙鼓聲又開始敲響,稍遠處霰霧迷蒙,看不清楚。街上行人很少,偶有著油衣的軍吏側馬而過,卻也是小心亦亦,生怕傷了馬蹄。
城頭上,黃底黑字的“漢”字大旗被打得濕透了,幾乎裹在旗杆上瑟瑟的抖,它旁邊,那個“劉”字的任標旗卻還在精神抖擻著招展著。
我站在城頭上,望著雨中的景致,一時幾乎有些癡了。
“春雨貴如油。這場雨一下,今年的收成能增三成。”徐福在旁說道,他高大的個子,站在我旁邊,很象一個威武的將軍,而不象一個儒生。
“四月了,還談什麼春雨,該是夏雨了。”石韜披著油布衣,輕輕反駁,“不過這場雨的確及時,解了旱情,也救了麥子,剛開始下的時候,有多少農人都在雨地裏向天叩頭呢。不少人說,這是公子帶來的這場喜雨福雨救命雨啊。”
徐福在旁一笑:“拍馬屁。”
石韜也不惱:“公子麵前,別說粗話。再說,石韜所言,句句是實,石韜又豈是讒言惑主之人?”
孟建初入我的幕中。對我還不是很熟,但是他不是那等見了上司不敢說話的腐儒,在我麵前言笑不禁,此時,麵對這場雨,他似乎想得更多一些:“汝南雖是袁家祥之地,但是袁術為人過苛。收斂過重,便是汝南也逃不過他的盤剝。在他的治下,種地要收稅。經商要收稅,做工要收稅……這些也就罷了,他居然連生孩子也要收稅,死人要收稅,成親要收稅……連用柳枝子刷個牙都要收稅,人們罵這個路中悍鬼,說閻王老子怎麼不早點把他收了去,他手底下那起子賊豪帥,個個都是剝皮刮骨榨血汗地好手,個個起房子買地修塢堡收小老婆。肥溜溜的,油泡過的老鼠似的,那不都是喝得人血?這回袁術敗,汝南人有傷心的--就是那些油老鼠,除了他們,但凡一個有人心的,沒有不高興。不開心的。公子放心,隻要殺了這起子賊,汝南就算定了,從士到民,再沒有一個不服從公子地。”
我點點頭:“這話說得切啊,前些天我從和家出來,和洽拉著我的手說:公子啊,你要是再不來,咱們汝南人,就得餓死一半兒。我家在汝南算是富戶,家裏三囤糧,硬是讓袁術征去兩囤半,我當時不在家,家嚴仗著與袁家的交情,多說了兩句。給袁術地手下劉老四一腳就給踢倒了!就憑這。我就該找袁術拚命。這還是人麼?還算是鄉親麼?到今天這一步兒,什麼情份麵子都不管了。聽說連駱俊那樣的大才都給他毒死了,連陳王都差點兒給他殺了!袁術瘋了!袁術不死,天無公理啊!我當時聽得真是不好受。袁術敗走了,留給咱們的卻是一個粒攤子。眼下這場雨自然是好,但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不少人家開始斷米斷柴斷煙火了,再這樣下去,非得餓死人不可。我已經安排人把汝南官倉中的糧草下接濟那些窮人了,但是汝南的糧草,都給袁術征到前線,所餘不多,我也讓人去襄陽調糧,可這是杯水車薪,濟不得什麼大事,襄陽這兩年人口增加過多,糧草隻能自給,何況運輸困難,放又要時間……所以我在愁,還有,兗州戰場上死了十來萬人,天氣一暖,若傳起疫來,可怎麼得了……”
一席話,說得三個手下俱都不再出聲。
還是孟建道:“公子悲天憫人之心可表天日,孟建代汝南人謝過公子了。糧草的事,我還是那句話,從那些油老鼠身上解決。他們不光奪百姓,也同樣吃袁術,收上來的糧草,有一半兒被他們給吞了,打了他們,解決這個春荒應該沒有問題。至於傳疫……那是因為死屍過多造成的麼?我們對此當真不知如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