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們早上醒來,就會發現它又重新貼在了牆上。就在床的對麵,睜開眼睛,便看到深藍色的背景下,那個有著詭異眼神的女子。有時我感到,這張海報是活的……
第二天,張生帶我去了那座山。就在宿舍樓的斜對麵,我曾經無數次地在樓頂的天台上遙望它,看那上麵影影憧憧的樹木,看小路上偶爾出現的行人,而自己卻從未想過上去一次。我始終無法適應在陽光被遮擋住大半,白天的任何時候看起來都像是黃昏一樣的地方行走。
但是緊跟在張生的後麵,從小路走上山時,我卻完全沒有留意那種不適。我的心裏隻有等待宣判的末日降臨般的感覺,我的腳踩在鬆軟的泥土上,就好像踩在自己的心髒上一樣,每走一步,心髒便猛烈地跳動不止。一路上經過我們的兩三個人投來奇怪的眼神。可以想象我和張生的表情,兩個麵色蒼白跌跌撞撞的男女,不是剛剛經曆了什麼,便是正在經曆什麼。
經過那條小路時,我特別留意了一下昨天在我背後的那行詭異的腳印。但是它現在已經淹沒在許許多多其他的新腳印之中了。
這樣陰雨連綿的天氣裏,為什麼還有那麼多人上山呢?
眼前的光線越來越暗,我們已經來到了山裏很深的地方。這裏種植的鬆樹都十分高大,樹幹上長著一片一片白色或灰色的蘑菇。樹木的旁邊沒有任何其他植物,連草也沒有,所有的地麵都被深綠色的苔蘚覆蓋著,偶爾露出黑色的地麵。空氣裏的味道讓我想起防空洞,很冷,是那種隻要吸上一口,便會立刻充斥整個肺部,隨即蔓延到雙手和雙腳,並且再也無法擺脫的陰冷。即使隻是在心裏這樣想一想,也立刻能感到皮膚上的寒氣。
真正身在其中,才發現這座山比在天台上看到的要大很多。也或許是我的錯覺,我和張生似乎走了很久,但這個過程當中,我幾乎看不見山外的任何東西,隻聽見上空嗡嗡的聲響,那或許是湖邊來來往往的車輛,也或許是建築工地的機器轟鳴。
張生終於停了下來。他用手指著不遠處的一片灌木叢,說,就是那裏。
那是一片長勢非常好的灌木叢,大約有三米的寬度,長在背靠山脊的低窪處。然而此刻它看起來卻極為怪異——在這樣除了鬆樹和苔蘚幾乎沒有其他植物的山上,為什麼會長著這樣一片灌木叢呢?
我們走近後,我看到了灌木叢中,一小片明顯與其他的土地顏色不同的地麵。張生在附近走了幾步,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一把小鐵鍬。“幸好沒有被其他人揀去。”他說。我點點頭,隻是緊張地看著那片地,說不出話來。
張生拿起鐵鍬,開始在灌木叢中挖起來。不一會,聽見鐵鍬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似乎是挖到什麼東西了。張生放下鐵鍬,開始用手挖。接著,他從土裏拿出了第一樣東西。
一塊已經變成深紅色的磚頭。他看看我,把磚頭放在旁邊的地上,然後又拿出了第二樣東西——揉成一團的衣服。接著是第三樣,一根麻繩,正是我曾經看過的那根。最後,是林子的背包。
然後,他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土。然後彎下腰去,將那件揉成一團的衣服展開。一團暗紅色的血跡赫然出現。衣服的肩膀和袖子上濺了一些血點,而背後的那一道黑色劃痕,說明了它的確就是我曾經丟掉的那件。
再然後,他從林子的背包中拿出了張韶涵的海報。盡管沒有展開,但我仍然一眼就看出,那就是林子失蹤前放在包裏的那張。我似乎能感到在這張海報上有某種活動著的氣息,被埋了這許多天,這是它第一次重見天日吧?
我的手指不知不覺顫抖了一下,額頭開始出汗,手心裏也是。嘴唇已經被咬得生疼,但不知為什麼就是無法將牙齒鬆開。我靠在一棵鬆樹上,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三樣東西,半天說不出話來。
“行了,”最後我說,“我們走吧。”
於是張生又沉默地把所有東西埋進了更深的土裏。
此後的兩三天裏,我並沒有像計劃中那樣,四處去找晶晶和林子的屍體。我好像大病了一場,既吃不下任何東西,也沒有精神做任何事情。我隻是死人一般地在床上躺著,眼前不停地浮現出在山上被挖出來的東西。想到這個,我就不可抑製地跑到水池旁,拚命地搓著、洗著我的雙手,但總也洗不幹淨,永遠也洗不幹淨。
我設想了所有最壞的情況。甚至,我想,張師傅很可能也是被我害死的。那天淩晨3點,我是不是曾經半夜醒來,回到寢室?那時我是什麼樣子?我有沒有可能在夜裏真的變成一個惡魔?也許我是回到學校,去掩埋林子的屍體,結果恰好被張師傅看見。
我還會繼續殺人嗎?
我對張生說:“你把我綁起來吧,這樣我會好受一點。”但他說什麼也不願意。於是我隻好不停地吃安眠藥,讓自己睡過去。
晶晶和林子大概已經死了,現在感到恐懼的人,是我。
“如果現在是夢該有多好。”我在電話裏對馬爾說。
“你在說什麼呢?什麼夢?”
“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