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水街人燒炕用的有麥莢和煤塊兩種。莊稼人差不多都用麥莢,它是碾過場後留下來主要用於燒炕的。而像醫院,糧站,學校,稅務局等公家單位裏的職工幹部燒炕都用煤。弓水街離煤礦很近,買煤很容易,也很方便。可是沒有人賣麥莢,那是留著自己家用的。一般不賣。
有一年去西府,發現那兒的人們也燒炕,但是那兒的炕洞口在屋子的外麵。覺得這一點和弓水街上的人不同,弓水街人盤的炕的洞口都在房子裏麵。那時心裏想,西府人的這點創造,確實可以讓屋子裏因為不提進來像煤呀,麥莢呀這些東西而更幹淨,燒炕的時候屋子裏顯得也不邋遢。可是冬天的話,天下著大雪,站在房子外麵燒炕,也挺冷的吧!或者也許西府的冬天不像弓水街的冬天那麼寒冷吧!十裏不同俗吧!
夏天的炕是幾乎不燒的,天氣晴好的時候,中午將炕上的被褥拿出去在太陽底下曬一曬就好了。晚上躺在白天有過太陽留下的味道裏睡覺,涼下來的夜讓人覺得好不愜意。隻有下雨天,在炕洞裏放上一把柴點燃,隻要人睡著感到不潮就行。冬天的弓水街要麼寒風凜冽,要麼冰天雪地,即使有陽光的日子,也是寒陽一片。這時節弓水街人早上起來後,都會早早地將炕燒熱。不像夏天炕上所有的被子都折疊起來,這時白天炕上總是暖著一個被子,人感覺冷了就可以上炕去暖一會兒。冬天裏的弓水街真的很冷呀!弓水街的人很熱情,如果有親戚鄰居來了,主人會熱情地招呼道:“地下冷,上炕去坐著。”這是弓水街人的淳樸,也是弓水街人的禮儀。
冬天裏,當你在弓水街的每一戶人家裏聽到了這樣熱情的招呼,再冷的天你也不覺得。
弓水街上差不多每一個人的生命的一半都是和炕聯係起來的。炕是弓水街人的一部分,與炕有關的故事就很多。
母親說,在我一兩歲左右的時候,有一次因為炕燒得太熱,胖墩墩的小屁股被燒爛了,她一時著急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去告訴我的祖母。還是我的祖母有經驗,她就趕緊用麥麵燒涼的漿糊貼在我那燙傷的地方,令母親高興的是居然一天天地好起來了。
上小學的時候,母親常常在晚上睡覺前會在一張瓦上放上幾塊切開的饃片,然後放進炕洞裏,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從炕洞裏取出來的是金黃酥脆的饅頭片,那是我早上去學校時帶的美味佳肴,我的許多同學們也和我一樣,那時我們早餐還沒有吃過牛奶麵包什麼的。
冬季第二天蒸饃前,前一天晚上母親常常將和好的麵盆蓋好捂在炕角的被子下。麵盆和人一樣在炕上休息上一晚上,到第二天早上,麵就發酵了,噗哧撲哧,常常像燒開的水一樣,前一天晚上隻有半麵盆的麵這時將蓋在它上麵的盤子頂起來,逸出來,有時連被子上也沾滿了麵團。好在這樣的情況很少見,這是因為炕燒得太熱的緣故。弓水街人冬季常常這樣發酵麵。
在弓水街上,如果有人家遇到婚喪嫁娶,小孩吃滿月或者蓋房這樣的事,女人們常常把放著黃豆的盆子像發酵麵一樣放在炕角用被子蓋起來。那時,街上還沒有像現在一樣專門賣豆芽的人。慢慢地,一天,兩天,黃豆就發芽了,長出了一根根瑩潤的長長的勾連在一起的豆芽。那些豆芽都是招待親朋好友的美味佳肴。而揀豆芽這樣的活計都留給了年邁的老奶奶們。她們年紀大了,已經不能像年輕人一樣跑前跑後了,請她們幫著揀豆芽,這是一個不太累的細活,這樣她們就可以坐在炕上。這是弓水街人對老奶奶們表達的一種關切。
炕有自己的性格,她給人們帶來溫暖,可是有時當她發起火來什麼也不顧了,把席,褥子,被子什麼的燒出一個大大的黑窟窿或者就已經再也鋪蓋不成了。燒完炕以後,時間還早,許多人就到鄰居家看電視或者串門去了,結果回來以後發現整個屋子裏烏煙瘴氣,幸好並沒有釀成大的火災。這些都是一種酸楚的記憶。生活是度的藝術。
這些都是早年與炕有關的記憶。
這些年,弓水街上的人依然還在睡炕。但現在的炕與過去的炕相比已經完全不一樣了。現在,人們已經在碾場後不用再去在場裏拓盤炕用的泥坯了。弓水街上的預製場裏專門有賣比蓋房用的樓板薄一些的水泥板,專門用來供人們盤炕的,用這樣的水泥板盤的炕容易吸熱,而且不易塌掉——小孩即使再怎樣在這些水泥板盤的炕上跳來跳去,大人也不會擔心炕被跳塌的,二十年前大人斥責在炕上跳上跳下的小孩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而且,炕沿,炕的側麵都用清新整潔的瓷板磚貼起來了,人們在二十年前用水泥將炕沿簡單地抹一下,用報紙將側麵糊起來的樣子仿佛就在眼前。炕上鋪的,蓋的早已是毛毯,太空被什麼的了。弓水街上再沒有“溜精席”的人家了。人們已經不用鋪席了,而是鋪上了毛氈。毛毯,緞被,太空被已經成了炕上的一部分。炕的感覺,看起來就跟二十年前在電視上看到的床的感覺一樣:清新,舒適。弓水街上,逢集的時候再也見不到賣席的人了,在三水縣聽說編席的工藝已經成了一項瀕臨失傳的技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