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水街的生活在悄悄的發生著變化,就像每逢農曆二五八日弓水街上擺出的各種各樣以前你從沒有見過的商品一樣。當你不生活在弓水街上以後,這種變化會讓你更加的驚奇。
現在弓水街每一家人都有了各種各樣大大小小舒適宜人的床,但炕卻始終還留著。弓水街上的炕變得越來越漂亮了。睡床的人越來越多了,可是在寒冷的冬天,許許多多的人還是喜歡白天坐在炕上,晚上睡在炕上。因為炕更有家的感覺。炕是用火溫暖著的家。
我的童年是與炕聯係在一起的。但與床卻也有過一份不解的情緣。在我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有人從四川拉了一批竹床在弓水街的集市上來賣,有單人床,也有雙人床。我的父親也許想到夏季在院子裏乘涼的方便吧,也從街上買了一張單人床回來。那一天,放學回來後,當我看到了放在院子裏的單人床時,那種感覺大概就是後來知道的心理學上講的“高峰體驗”這一術語所描述的感覺吧!那時,我覺得再也沒有什麼人生奢望了,我已經很滿足了。那一天晚上,我就睡在了那張床上。這是我的生命中第一次睡床。
睡在這樣的一張床上,每一天晚上作的夢仿佛都是甜的。
放暑假了,我就專門在屋子的另一角靠窗子的地方開辟出一塊地方來,床前放著家裏那張黑色的長桌,桌前一把椅子,椅子的對麵就是我的那張心愛的竹床。那時,在我的心裏,似乎總想營造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天地,因為父母一時無法給我那樣的小天地。
和那張竹床相伴的幾年是快樂的,也是令人難忘的。每一個夏天,都讓人感覺是那樣的愜意,生活就像從炎熱的午後從濃密的樹蔭裏吹來的一陣陣令人心醉的涼風。
可是後來,聽母親說,父親買的那張心愛的竹床因為天長日久已經被蟲子蛀蝕得破爛不堪,它再也不能睡人了,後來就被一個鄰居借去作為賣西瓜的案子了。從此再沒有關於那張竹床的消息。
歲月一天天在流逝,生活一天天在繼續。
高二寒假的時候,父親買了一台電視機。為此令我高興了很長的時間。從上高中以來我總希望每年父親能給家裏添一樣感到現代一點的東西。有了電視以後,我希望有一張舒適的像樣的雙人床,我的這個願望總是通過母親傳遞給父親的。這一年暑假回到家的時候,我驚奇地發現,父親終於從街上的商店裏買回了一張和過去的那張竹床完全不一樣的雙人床,看上去讓人感到那樣溫馨,舒適。可是,突然我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再也沒有當年麵對那張竹床時的快樂和幸福。買一張這樣的床,對父親來說,是相當不容易的,他不知給別人下過多少天的苦力。
離開家了,也許我慢慢長大了。
從此,我再也沒有想過讓父親每年給家裏能添一樣現代一點的東西。
從上高中後離開家到現在,從此我開始過上了與床有關的生活。炕是不能移動的家,床卻開始了我移動的人生。童年時代對於床的無限神往慢慢地在生活的磨難中早已隱去。日子,隻剩下了生活。
倒是從此,睡一睡童年睡過的炕卻成了我生活中最大的夢想。而這樣的機會隻有等到寒暑假回到家裏那有限的幾天才會實現。
父親已經去世了。他的遺體最後停放在家裏那張用門板支起來的靈床上。
有時,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一個人,一生要睡多少張床?嬰兒時的搖籃是一個人最初的屬於自己的床,小時候屬於自己的床,上學集體宿舍裏的單人床,成家立業後家庭裏的床,出門在外時住在賓館裏的床,生病時醫院裏的病床,以及當我們的生命結束時的靈床。每一張不同的床將我們生命的一半左右的時間連接了起來,它們見證了我們人生的酸甜苦辣,悲歡離合。不同的是,一些人終其一生睡的都是床,一些人終其一生可能睡的都是炕。
靜下心來想,床,是移動的炕;炕,是不動的床。床也好,炕也好,停息的都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