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喃喃地點點頭,拖著已經透支了體力的身子,伸手拉開車門,想上車走,見馮伯文也要走,又輕聲喊了一聲馮伯文。

馮伯文回頭,不耐煩的眼神掃過來。

“祝你幸福。”她強裝出微笑,幹裂的嘴唇咧出了難看的笑容。說完在眼淚落下的前一刻,鑽回了車裏。

“我遠方一個親戚的女兒,老家發了洪水,想來投奔我,大家不要受影響,婚禮照常進行。”馮伯文大言不慚地說。

他淡漠地看著這一切在發生,不過是一個老套的負心漢故事,本是來參加馮伯文的婚禮的,她又鑽回了他的車裏,這倒讓他不好下車了,他一向是不喜惹事端的,他冷冰冰地說:“下車!”

她掩麵,帶著哭腔說:“開車,帶我離開這個地方,好不好?”她不想自取其辱待在這個地方了,她得到了答案,她不是那種喜糾纏的女人,既然都親眼看到了,她隻想速速離開這裏,不見,再也不見是最好。

車內木香繚繞著,那麼得安寧。他決定開車繞到遠一點的地方,再讓她下車,這樣既自己落得清淨,也算是幫了馮伯文甩掉一個包袱。

她告訴他,那個新郎叫馮伯文,兩年前,是答應了要娶她的男人。為了這樣的一個男人,她把所有的罪名都一個人背了,做了兩年牢,本以為該迎娶的是她。誰知道,馮伯文竟然有了別的女人。

他沒有發表任何觀點,他聽著,沒有說話。

她就是因為知道他不會說什麼,所以才和他說的,就當是自言自語傾訴一下,說出來,心裏也許會好受一些的。

她用手背拭著不停落下的淚,望著窗外一閃即過的高樓說:“不過沒關係,早知道更好,我可以再找一個好的。我跟我自己說過,我沒有那個男人我一樣活著,男人嘛,沒有了怕什麼,又不會死!”

“但我這一輩子,我隻喜歡過他一個男人。”她說著,淚又湧了出來。

他將車上的一盒麵紙,放在她身上,也不看她,眼睛看著前方,開他的車。

“為了他,我做了兩年牢,連律師資格證也吊銷了,我為了什麼,我為了什麼……”她說完又哭過後,真覺得輕鬆多了。哭過就好了,說得挺有道理的。

他的車在上海市區繞來繞去,最後繞到了高速上,他想,不如就把她丟在高速公路上,讓她自己慢慢走吧,至少她是沒法走去破壞馮伯文的婚禮了,下次聚會非要馮伯文這小子乖乖認他一個人情才行。

“下車。”他把車迅速停靠路邊,命令她下車。

她點頭,下車,望著他的車絕塵而去。

他就那樣把她丟在了高速公路上,他看到她的那雙高跟鞋,東一隻西一隻歪在車上,其中一隻跟斷了,隻剩一點點皮還連著。

高跟鞋遺落在他的車裏,她光著腳,走在被太陽曬得很燙的路麵上,周圍都是快速一閃即過的車輛,她不清楚自己身在哪裏,又要往哪裏去,隻能是沿著高速公路往前走。

他車開到中途,心裏卻亂了,是從未有過的慌亂。想到她是剛從監獄裏麵出來,身無分文,手機也沒有,也沒有認識的人。把她獨自丟在高速公路上,還赤著腳,她蒼白虛弱的麵龐,他又擔心起她來。

真是奇怪,這是怎麼了,怎麼計劃全被這個女人給打亂了!他又不顧安危的就在高速上調轉方向,加速朝把她丟下的那段路開去。

此時的她,幾近是脫水的身子,踉踉蹌蹌地走在公路上,腳底很快就起了幾個水泡。巡檢的交警車輛駛過這裏,竟發現一名女子走在高速公路上,忙攔下了她,將她帶到了車上。

他的車就在警車的不遠處,他看到了這一幕,他加速駛過警車邊,見到她虛脫地靠在車座上,他內心也就安定了,被交警帶走,至少她會是安全的。

馮伯文的電話打來,問他怎麼還沒有到,他突然對這個馮伯文有了些厭惡,男人玩玩女人正常,可馮伯文讓一個女人去頂罪坐牢自己倒逍遙高調另娶名媛,這讓他覺得馮伯文太不像個男人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想去赴這場婚宴了,就推辭不去了。

她坐在警車上,一口氣喝了一瓶礦泉水,交警將她放在了市中心,又塞給了她一百塊錢,讓她去買雙鞋穿。

她無主地行走在繁華的夜景裏,到處都是一對對相擁的戀人,看起來,愛情不該是折磨人的東西啊,為什麼她好像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

兩年的與世隔絕,她再一次回到上海,這個城市變得更加誘惑,卻發現過去的那些朋友,都斷了聯係,她身上沒有一分錢,也沒有什麼親人了,獨有個在老家的外婆。父母都在幾年前就相繼過世了,她想到自己坐兩年牢,父母的墓前都沒有人去拜祭了,該多荒涼,她不由心裏愈發難過。

她要找到工作,掙錢,然後回家鄉看望外婆,給外婆蓋一座舒適的房子,去父母的墳前上柱香燒紙錢。

她想起了多多,對,找多多,多多是肯定能收留她的。

李多多,諢名多姑娘,緣自《紅樓夢》裏的鮑二家的,因為為人輕浮,隻要男人有錢或有權,都可以輕易地被搭上。

多多的更貼切名字,應該是叫“拜金小姐”,當年在大學裏,她和多姑娘是一個寢室的,旁人都不喜歡又拜金又隨便的多姑娘,而她倒不排斥多多,能幫多多的時候她還是會幫。

所以她入獄後,多多還來監獄裏看過她幾次。

走投無路了,總不能露宿街頭吧,她隻要憑著記憶裏多多的手機號碼,在電話亭旁撥了多多的號碼。

真沒想到電話還就打通了,多多在電話那一頭氣壯山河地說:“喂,哪位啊?說話大點,老娘在唱K呢!”

“多多,是我啊,我是曼君,我出獄了。”她抬高了聲音說。

電話亭的老板一聽出獄二字,馬上用異樣的眼神打量了戴小茶一眼。

多多欣喜地讓她待在原處別動,十分鍾就出現在她麵前給她接風洗塵。

自己所在的位置告訴了多多,就等著多多來接自己了。

她蹲在電話亭旁邊,抱著自己的膝蓋,她等著多多來接自己。她有些舊了的白襯衣,雜亂的短發,瘦瘦幹巴的身子,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糟糕。

上海的夜晚那麼的繁華,可繁華背後的涼寂,誰又能懂?

如果上天能再給一次機會,她絕不會為了一份所謂的愛情,葬送自己。她後悔了,她曾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後悔,可如今,她真的後悔了。

見到李多多,彼此都很難認識彼此了。

她抬眼看著多多,儼然是上海裏走出來的摩登女郎,穿著細細鑲著水鑽的高跟鞋,黑色香雲紗及膝群,挎著愛馬仕的包包,手指上豔紅的丹蔻,金色的卷發,香豔的紅唇。

簡直是國色天香。

而她,短而淩亂的頭發,破舊的襯衣,還光著腳,滿腳的髒。

多多抱著她,在她肩上拍了幾下,輕輕地說:“沒事了,親愛的,出來就好,有我在呢,什麼玩意的男人找不著啊,他馮伯文就是個烏龜孫子!”

她乖乖的,跟著多多,多多牽著她,上了多多的寶馬車,然後去了徐家彙商業街,她看著多多給她張羅著買了兩套長裙,又買了兩雙鞋,刷卡包好了之後,又去洗了桑拿。

多多將一件紫色長及腳踝的裙子遞到她手裏,讓她穿上,又配上一雙鞋跟上繪著芙蓉的金色高跟鞋,她站在多多的麵前,有些羞澀,伸手遮在了胸前的春光乍泄之處。

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多多將自己佩戴的祖母綠吊墜取下戴到她的脖子上,她看著鏡子,竟恍惚的認不出來了自己。

“可是,多多,你把我打扮成這個樣子,要做什麼呢?這裙子這麼長,分明就是晚禮服。”她望著鏡子裏的多多,疑惑地問。

“你穿著吧,過會兒我帶你去個地方。我告訴你,做女人,你要是找不到柳下惠那就不如找個西門大官人。”多多點上一支煙,抽了一口,修長的手指,夾著煙,打量著她。

她摸著自己剛洗過的及耳短發,飄著動人的香氛,襯著她精致的鎖骨,她對自己說,即便是沒有了馮文,她也會美麗的活著,沒有那個男人,總會有更好的。

那是一棟爬滿了常春藤的哥特式別墅,多多說這房子在三十年代的舊上海就屹立了,住著的是一對西班牙人夫妻,那對老夫妻去世之後,房子就被後人專賣給了袁家。

袁家世代是行醫之人,抗日戰爭時,開了一家製藥廠,成為首批愛國民營企業,製藥廠規模發展至今,已經是國內皎皎領先,袁正銘就是現在的董事長。

她聽著多多從進樓就開始介紹袁正銘,但她的目光都集中在這棟洋樓上,這棟有些斑駁但不掩風花雪月的洋樓,簡直是舊上海風華絕代的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