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高興極了,媽媽雖然在喜喜研究所上班,卻從來沒有帶我去過。她當然是一位成功的母親,每周陪伴我兩次,對人溫柔,脾氣溫和,有著W星球女士的諸多優點。但是作為一名職業女性,她還是一位女權主義者,倡導把工作和家庭分離兩處,就因為這點,W星球的女性就業率提高了三個百分點。但是,好吧,可能你有一位以事業為重的父親或者母親時也會有我這種感受,就是他們陪伴我的時間並沒有特別多。
在等待的那段日子裏,我開始感受到喜喜的有趣了。W星人雖然也有家庭,但是更多的是以個人為單位存在,彼此之間的關係非常寬泛鬆散,可喜喜給我的感覺不同。隻要我在家裏,他滴溜溜的黑眼睛總是要瞅著我,他會衝我擺手,衝我搖頭晃腦,衝我做出一百個有著細微差別的小表情。他向我討清水要愛果,然而這些都不夠,他會用軟軟的小手扯住我陪他玩些他喜歡的遊戲,會消耗我所有能騰出來的時間。要是我不理他,他就會噘起小嘴,神情沮喪,眼睛裏會流出水來。
那天,我在愛果園裏捧著電子閱覽器瀏覽星際外存在的植物誌的時候,小喜喜爬過來。他趴在我毛茸茸的八條腿環成的懷抱裏,遞給我一個愛果。我摸摸喜喜的頭,說:“喜喜真棒。”我讓喜喜把愛果吃了,喜喜沒有吃,他推給我,然後跑開了,離開的時候,臉上露出來一個嘴角上揚的表情。
我把當時給喜喜記錄下來的這個表情拿給八公看,八公說:“對啊,喜喜跟我們不一樣,他們喜歡用五官而非語言來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他們不像我們W星人,W星人是整個星際進化最為完整的生物,我們使用最為高效的溝通方式。我們更習慣用語言而非情緒去表達。情緒,是喜喜這樣的生物更為擅長的表達方式。”
我第一次開始覺得其實我們W星人的內部是冰冷而且空空如也的。我開始期盼能看到喜喜給我的嘴角上揚的表情;期盼能看到喜喜黑漆漆的眼睛裏那些像流星一樣的閃光;期盼跟喜喜在一起的時候,內裏的滿足與充盈。那個表情讓我感受到了W星人從來沒有過的內心的感動和溫暖,我把這一切說給八公聽的時候,八公笑著說:“你可能是跟喜喜在一起待得太久了,產生了幻想,我們W星人怎麼可能有心呢?”
八公說:“其實W星人不應該去研究喜喜,因為喜喜研究得久了,會讓人覺得內裏變得柔弱,會有不穩定的腦電波浮動。”
我知道這種感受,就像喜喜一樣,在W星人龐大的體內,仍然有著跟喜喜們一樣的溫暖和律動,就像上次我看見喜喜翹起嘴角的感覺,內裏充盈著喜悅與愛。
4
八公說:“喜喜們是一種特別喜歡群居的生物,他們不像我們W星人,他們習慣的交流方式更依賴於像情感、情緒之類。”八公看我非常喜歡喜喜,就給了我很多關於喜喜的資料,推薦我也去做一些跟喜喜有關的研究項目,從他的助手做起。現在我可以帶著喜喜一起到研究所來幫忙了。
我在研究所發現,這裏把喜喜們分成很多不同的形態,就像我的喜喜——爬來爬去的小喜喜們,是最初的1級形態。他們非常喜歡膩在大喜喜的懷抱裏,大喜喜們有時候還會咕嚕咕嚕地跟小喜喜說著什麼我們不懂的語言。
不僅僅是語言,還有肢體,喜喜們還喜歡肢體的接觸,但是我們W星人都知道,躲避傳染疾病的第一步就是避開肢體傳染。我們W星人之間很少有擁抱,也很少有握手。我的媽媽和研究所的其他專業人士都是戴著厚厚的隔離手套,穿著厚厚的隔離服在照顧喜喜。但是我習慣了小喜喜歪在我的臂彎裏的感覺,更喜歡小喜喜的那些依戀和溫暖。
八公建議我的研究項目從喜喜的情緒變化和生態變化入手。
“我們W星人從出生到死亡基本都是同樣的形態,你可以被設定,設定成孩子,設定成園丁,設定成電腦程序員,各種各樣的職業,當然如果你不喜歡,也可以在某個時段提出上訴申請,改變你的形態。”八公跟我解釋。
我當然明白,譬如說我,我現在就是一個小孩,如果許多年之後,我不想再當一個小孩,也可以提出申請修改程序,成為像媽媽這樣的喜喜研究員。當然也有很多的小孩不想成為大人,而大人們也需要孩子們來調節枯燥的生活。這個就是W星球孩童存在的意義。
“W星球對這種變化現在予以否定的態度,高層希望能用更為高效的方式來維持W星球的運轉,而現有的這種變化成本太高。”
八公喘了口氣繼續說:“但是通過研究喜喜我們發現,這種單一的程序設置對於W星球的應變能力來說是非常孱弱的,喜喜們能曆經這麼多年仍然在星際存在,證明了這種變化才使得生命更有活力。更重要的一點是,我們現在無法得知喜喜們的情緒變化是如何而來的,但是我們可以感知到情緒的這種直接性,比我們用計算程序去處理問題更為直接高效。也就是說,情緒蘊含著極大的能量,而我們需要做的就是要研究出來一套更為直接高效的智能處理係統。”
“改進我們的係統?利用喜喜?”我反問。
“是的。”八公點點頭。
5
在研究所裏,我感受到了喜喜這種不斷的變化,他們的成長是緩慢的,不僅僅會慢慢長大,你說不清楚這一天和那一天到底有什麼區別,但是總會漸漸有點什麼不同。
就像我的寵物小喜喜,我已經習慣了白天把他帶到研究所,晚上再帶回家,感覺沒過多久,給他準備的小窩他已經睡不下了,再到下次,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已經不再在地上爬來爬去,而是習慣了用兩條腿走路,把肉粉粉的小爪子騰出來探索周圍的世界。又過了沒多久,他好像不再喜歡鬱鬱寡歡地待在家裏,而是更喜歡回到研究所裏跟其他的小喜喜們在一起,每次跟其他的小喜喜們在一起時,他臉上的小表情總會變得更為豐富。這個時候的喜喜已經是2級形態了。
始終在變化,不僅僅是長大,到了8級形態之後,他們還有一個變化的過程,他們粉嫩的皮膚上會布滿褶皺,變得粗糙,行動也會變得遲緩。我問過八公,八公說到這個時候喜喜們就要離開了,但是總歸會有新的生命再出現。八公說,在喜喜們的世界裏,他們覺得有輪回。
我有的時候感覺自己並不像一個真正的研究員,有的時候感覺喜喜也並不像是我的寵物,在研究所的更多時間,我會跟喜喜們膩在一起。我的寵物喜喜會爬到我的身上來,逐一地跟其他的喜喜們介紹我。看我的寵物喜喜整日膩在我身上的那個憨態,其他的喜喜們也逐漸習慣了我這個“外表看起來有點古怪但是非常好的大朋友”。對,這個就是喜喜的原話。
對,我逐漸了解了喜喜語。小喜喜有一個語言學習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小喜喜的大腦中樞係統異常活躍,但是在達到一定的年齡之後,大腦的中樞係統則會默認為語言學習已經完成,八公的著作裏曾經提到過。
我喜歡看小喜喜們咿呀學語的這個狀態,並把這些數據進行提取轉換。八公和媽媽也對我能夠進入現在的工作狀態感到非常驚喜,他們說,這個研究打破了喜喜研究素來的瓶頸,因為我帶入了一個詞——可溝通,W星人與喜喜們進入了一個可溝通的狀態。在這個可溝通的過程中,我感受到我的內裏產生了一些“逐漸”的變化,可能就像八公所說的這是不穩定的腦電波的浮動,喜喜們把這叫作“快樂”。
在這之前,我居然從沒有想過高效的W星人居然是不快樂的,這個時候我忍不住要開始羨慕小喜喜們了。
6
在這裏卻看不到喜喜們5級到8級之間的形態,我曾經問過媽媽和八公,什麼時候我能進行下一步的成年喜喜的研究。在研究所的老年喜喜們總是對此諱莫如深,每次見到我,老年喜喜們總是對我非打即罵,甚至把年幼的喜喜們扯走,每次見到我就像見到了什麼必須要躲避的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