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每次說到這個話題的時候,媽媽和八公的臉色就開始變得凝重了。成年喜喜們到底去了哪裏?媽媽和八公說,研究所對小孩開放的研究項目僅僅限於小喜喜而已。
有一些話題不是小孩子該問的,但是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該被回答的就是小孩,因為如果你不把答案告訴小孩的話,那麼小孩總會忍不住自己去找到答案。
但是在喜喜研究所,沒有答案。沒有人會回答成年喜喜們在哪兒,又去做了什麼。
我問一隻老喜喜,研究所究竟把成年喜喜們放在了哪裏,又做了什麼。“囚禁,沒有自由的囚禁。”一隻多嘴的老喜喜惡狠狠地說了一句,然後被拉跑了。
7
我最近在想我究竟要不要做一個小孩,始終做一個小孩。就像我曾經看過的博物館裏存留的一部影片,叫作《彼得·潘》。我一直感覺我們W星人引以為傲的就是直接和簡單,那麼我沒有必要複雜地長大。
我有的時候感覺,不僅是我在研究喜喜,喜喜也在研究我,研究W星人的生活方式、處事方式,以及高效的運轉係統。我最近感受到一股逆向的腦電波浮動,喜喜們把這叫作“憂慮”,不知道為什麼我已經不像原來那麼快樂了。
我曾經在喜喜研究所跟蹤過媽媽,有那麼一次,媽媽為一隻成年的喜喜做最終的數據測量。數據測量之後,她就帶成年喜喜進入了研究所最終的高級機密區。我備好隱身衣,尾隨在後麵。我發現研究所所說的高級機密區並不在別處,也不是一棟特別偉岸的建築,而是在研究所內,全部深埋在地下。
我開始慢慢教喜喜們一些東西,一些他們喜歡的東西,我有的時候甚至覺得他們學起宇宙飛船駕駛會比找一個愛果來得更輕鬆。不知道什麼時候老年的喜喜們也開始靠近我。有些年長的喜喜甚至跟我說起了“地球”。我看著老喜喜們憂慮的表情,不知道該如何去定義這個詞彙。
我把銀河係中那顆藍綠色的星球圖片無限放大,看著老喜喜們眼睛裏透出來的光和喜悅,看著老喜喜們眼裏的眷戀和憂愁,老喜喜們說那個東西叫作鄉愁。
八公說,地球曾經是一個非常有名的存在,這種存在就像地球人所熟知的樓蘭聖地、古巴比倫,僅僅隻能作為曆史去瞻仰,去回味。因為就像最初一代帶回喜喜的太空航行員所反饋的信息,地球已經成為荒蕪的存在。
8
“其實W星球的人一直在撒謊對不對?”通過研究所的地下穿行隧道,我跟著媽媽帶著一隻沉睡的喜喜打開了高級機密區的大門。是的,我不想再做一個小孩了,可能我需要一些別的東西——對等的力量和一些內心的鎮定。W星球同意了我的形態調整申請。作為成年人,我正式成為研究所的一名研究員。這是我第一次進入高級機密區。
高級機密區的喜喜們跟外麵的喜喜們截然不同,外麵的喜喜們都是自由的,都是愉悅的,就像我們W星人是自由自在的,而這裏的喜喜們都固定在椅子上,頭上插滿測定電波的儀器。
“你說的撒謊是關於什麼?”媽媽反問我。當我成為一個大人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一直強大的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那麼強勢了,她的眼神開始躲閃。
“你知道的,關於地球。”
“關於地球的什麼?”
“其實地球一直存在,而且一直非常美麗。那些荒蕪都是假的,隻是W星人擄來地球人的借口和托詞,對嗎?W星人對於地球人來說從來都不是保護者,而是掠奪者,是施虐者。”我看著這些被囚禁的喜喜們臉上猙獰憤怒的表情,難道喜喜們就是在這裏度過了他們的中間形態嗎?難道我一心向往的喜喜研究就是這個樣子嗎?我想起老喜喜們所說的不自由毋寧死,心裏開始覺得陣痛。
“你從哪裏聽來這些故事?”媽媽把兩條毛茸茸的機械臂環抱起來,做出來一個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勢,“我就說當初你不該養一隻小喜喜,我建議你應該去記憶清洗區清洗一下你的記憶,這樣對你的成長和發展比較有利。”
“你忘記了,喜喜們的記憶是依靠情感、情緒來維持的,並不像我們W星人一樣易於消除。隻有親曆者才有資格來述說真相。”我盯著媽媽的眼睛,這不是質問,僅僅是代替喜喜們陳述。
“你不懂,這遠遠要比你想象的複雜得多,你應該站在W星球的角度上去考慮,如果情緒脈衝的研究項目成功了,那麼W星球的整體運行方式可能會更高效更強大。”媽媽又表現出了作為職業女性的謹慎高冷的狀態。
“這個世界總歸要有強有弱,如果強者隻是一味地吞噬弱者,那麼這樣的強大又有什麼意義呢?有些東西遠比所謂的強大更為厲害!”
“那你說說是什麼呢?”媽媽反問,我沒有回答。我轉身離開了,我不想讓媽媽看到我情緒失控的臉,我想起八公說的:其實W星人不應該去研究喜喜,因為喜喜研究得久了,會讓人覺得內心變得柔弱。對的,這個時候我開始覺得內心柔弱,我跟媽媽之間維係的紐帶除了我們W星人普遍的日常的關照,是不是應該有些別的,這些別的真的比單純的強大更為重要。
9
地球曆法的九月,是一個收獲的季節。有那麼一陣子我喜歡把自己扔進愛果園裏,當然,人長大之後就會有長大的不好,小時候感覺愛果園美好得就像是一幅風景,感覺愛果園宛如最美妙的仙境,長大了之後你就知道你眼前的不過是堆疊的電子屏幕。它隻不過是能反觀你內心的欲望,給予你想要的物質。
我常常在愛果園裏想念喜喜用四條肉乎乎的短腿跑來跑去的樣子,想念喜喜在愛果園裏為我找到的愛果,想念喜喜滿足後嘴角上揚的微笑。
我跟八公還有媽媽開始了一項新的事業,倡導W星人的高效快節奏生活變慢一點再慢一點,去體味一些其他的東西。我們把從地球上收集來的圖片和信息拿到W星球舉辦展覽,很多W星人開始驚歎那些無法想象的線條、光影、思維的精妙,我們也開始慢慢體悟到這種快與慢的結合更適合W星人的發展。除了高效,我們還需要一些其他的東西,而這些都發生在喜喜們駕駛太空飛船集體出逃之後。
我看著屏幕上喜喜們駕駛太空飛船集體出逃的新聞。太空飛船外部被喜喜們噴繪了一行大字,是的,我明白喜喜們想告訴W星人需要的是什麼,對的,他們替我回答了那天沒有告訴媽媽的答案。
愛與自由。
《讀友》2020年第9期
精彩點評
《喜喜飼養記》說的是一位外形類似賽博格機器人的W星小孩要豢養一隻外星寵物喜喜。為了養好喜喜,他在喜喜科學家八公的指導下學習了解了喜喜的生活習性和語言,同時也了解到喜喜原來就是來自地球的人類。隨著了解的加深,他與喜喜產生了豐富的感情,也了解了喜喜的喜怒哀樂,以及與W星人本質的區別。在喜喜的影響下,他也產生了與喜喜一樣的感情,並對被囚禁的喜喜深表同情,最後他幫助那些喜喜逃離了W星人的囚禁。
小說中,對W星人的描述是外形是機器,學習思考靠芯片,通過更換芯片來更新知識和技能,同時也可以自由選擇成為小孩或者大人。與人類相比,這種形態有著非常多的優點,但缺點也很明顯,就是感情非常簡單或者說是非常缺少感情。
很多的時候,我們寫小說都是從人類中心主義的角度去寫,一切都是圍繞人類的所見所感所思,但實際上這個宇宙中還有很多其他生物,我們也要考慮他們的發展。《喜喜飼養記》以反人類中心主義的視角去描繪故事,讓我們在讀故事的時候去思考:如果人類成為寵物又該如何?故事通過一個美好的結局讓我們產生了感情的共鳴,要善待地球的生物,也要善待我們所豢養的寵物,他們是和我們一樣的生命。同時也讓我們在繁雜的生活中了解,感情是我們這個社會最核心的東西。
江蘇省科普作家協會科幻專委會主任 付昌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