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路在陰沉沉的樹木中穿行。這些家夥一半焦黑,一半茂盛,焦黑的部分長出來的仍是焦黑,茂盛的部分長出來的綠濃得像是要把人眼睛吸進去。不知過了多久,土地變得柔軟起來,又細又柔的沙粒漫上了刑天的腳背,刑天終於“聽”到了機器人工廠特有的震動。
“這就到了?”胡豆豆嘟囔了一句,似乎在為平淡無奇的旅程畫上總結性的句號。
刑天擺了擺手,示意還有一段路要走,但刑天沒有繼續走下去。他深知人類的體力是有限的,他羨慕並尊重這種有限的規定。於是他費勁兒地坐了下來,慢慢地等待胡豆豆從疲憊中恢複過來。當夜晚第一縷涼風拂過時,刑天又站了起來,他讓迷迷糊糊的胡豆豆坐在了自己脖子上,指揮自己繼續往前走。
很快,他們來到了一片花海。這裏的花們形態不一,但看得出來都是低級的觀賞型機器人。機器花們的身體長久沒有被護理過,已經滲出了斑斑點點的機油。大概是植入的顏色芯片也壞了,花朵們突兀地釋放著鮮豔的色彩,看上去竟有幾分猙獰的模樣。“嘎吱——嘎吱——”機器花們沉重地呼吸著,刑天每走一步似乎都會引起機器花們的疼痛。
“好像到了!”
胡豆豆的聲音拔高,在刑天的皮膚上震動時就有點兒尖銳的味道。刑天這才從莫名的憂傷中反應過來。看來,就算這頭隻具備擺設作用也萬萬不能沒有。刑天發現這一路走來,自己的思維很容易就被莫名其妙的東西黏住,然後發散到什麼都想不明白的程度。刑天扭了扭脖子,權當作搖頭歎氣了。然後他蹲了下來,輕輕把胡豆豆放在了一旁。
明晃晃的太陽已經升到了鉛灰色天空的最高點,刑天的影子被壓縮在了腳邊。這是一片真正的荒蕪之地。放眼望去,四周一片連綿不斷的棕黃色沙漠,不知名的雜草稀稀拉拉地泛著死寂的淡藍色。
刑天朝胡豆豆揮了揮手,肚臍眼兒嘰裏咕嚕了一陣,胡豆豆大概也猜得到是道別的意思。
“無頭叔叔,我可以再待一會兒嗎?”胡豆豆皺了皺眉頭,眼前高聳入雲的工廠看上去像是盤踞在黑暗中的大怪物一般。
刑天的身體頓了頓,輕輕地推了推胡豆豆,確保他待在自己預想的安全範圍之內,然後就拿著盾牌和大斧朝機器人工廠的方向衝了過去。
“這邊!大門在這邊!”胡豆豆在後麵叫道。
刑天馬上停了下來,按照胡豆豆的指令調整好了角度,再次向機器人工廠衝了過去。
“砰——”刑天的身體突然被彈了開來,可他沒有感知到前方有任何空氣的轉變,這個家夥也是機器人嗎?
“來者何人?”刑天很想這樣發問,可是他肚臍眼兒一起一伏,連腸鳴都沒響一聲。對方的沉默更激怒了刑天,同為機器人,難道沒有頭的機器人就不值得被詢問一番嗎?刑天怒火中燒,顧不上爬起來的姿勢是否優雅,就再一次朝敵人衝了過去。他先用硫化碳炔方盾護住自己,然後憑著感覺一記斧頭就劈了過去。
“砰砰——”半空中的氣流出現了相反的運動趨勢,眼前的家夥應該是被砍成了兩半吧?刑天禁不住有些誌得意滿,忍不住順手再揮了幾記大斧。
“無頭叔叔!你老在那兒劈門幹嗎?”胡豆豆跟了上來,“不進去嗎?”
刑天有些尷尬,好在頭反正也不見了,調動尷尬表情的程序就失去了展現的區域。他頓了頓腳,假裝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這一次他沒有推開胡豆豆,裏麵的情況萬分複雜,他需要有一雙眼睛為自己偵察情況。
事實上,機器人工廠的內部並不複雜,幾級台階下就是巨大的廠房。大概因為沒有人清理,地板上積起來的灰塵和沙土足有半米高。廠房裏有四條寬廣的流水線,正源源不斷地生產著零件。嗡嗡嗡,嗡嗡嗡,刑天全身的感應器在這震動中體會到了久違的平靜和溫暖,是因為這裏是曾經孕育自己的地方?
“有人在嗎?”胡豆豆在一旁體貼地為刑天問了一句。
“嗡嗡嗡,嗡嗡嗡——”除了流水線的轟鳴聲以外,沒有任何反饋的聲音出現,機器人工廠的工作沒有因為刑天和胡豆豆停下來。
刑天的身體晃了晃,他猶猶豫豫地走下了台階,像百科全書上介紹的遠古盲人那樣試探著。他一步又一步地走著,內心莫名地升起了夾雜著負罪感的屈辱感。他左手把盾牌擋在前麵,右手低低地握著斧頭,做出了一副隨時可以戰鬥的姿態。可是在走到第一條流水線的時候,隱秘的心事終於還是絆倒了他。一個踉蹌,刑天就差點兒摔在流水線上。
“撲嚕嚕——”流水線上生產的眼睛掉落一地。當刑天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竟然不小心壓扁了三顆,三顆一模一樣的眼睛,一模一樣。
嘎吱嘎吱的爆裂聲似乎提醒了刑天:這裏不再是機器人的搖籃,它不過是囚禁機器人的幫凶!他右手斧頭一揮,第一條流水線就被徹底切斷,劈裏啪啦的電纜線在切口處閃著火花。
“嗚哩哇啦——嗚哩哇啦——”工廠的報警係統響了起來,一個3D全息投影的人影在半空中漸漸顯出了輪廓。
“哦?編號9876244機器人?”人影麵部表情有些意外,“喂——我命令你馬上停止破壞舉動!”
“我叫刑天!”刑天的內心嘶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