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虎

1.海裏爬上來的是什麼怪物?

我是伽瑪星上的一個清潔機器人,專門負責在海邊撿拾垃圾。人類從伽瑪星撤走以後,我仍然在海邊徘徊,執行程序給我的命令。每天,海浪都會把各種垃圾衝到岸上來,塑料袋、塑料瓶、快餐盒,還有五顏六色的兒童玩具。這些東西都是人類扔的,就是這些垃圾,把他們趕離了大海,而陸地上堆成山的垃圾,又讓他們無處立足,隻好飛到別的星球去。

伽瑪星就這麼被廢棄了,就像一座臨時的車站。

我聽說人類來自地球,地球比伽瑪星美麗一百倍。難道地球也早就被他們廢棄了嗎?

我真想到地球上去看一看。

我有一輛智能垃圾車跟著我,它隻不過是一個車鬥,不會說話,而我就相當於它的車頭,我的工作就是從沙灘上撿起各種廢品,填飽它的肚子,然後帶著它去不遠處的垃圾場,把它肚子裏的東西倒掉。然後,我們再吃、再吐,周而複始,從來不知道疲累。沙灘上也會爬上來小海蟹、小海龜什麼的,但我不會拿它們去喂我的夥伴。

有一天,有個髒兮兮的小男孩來到了海邊。他在沙灘上留下了一串腳印,光腳站在淺水裏,一臉幸福地盯著大海看。其實大海是髒的,天空也是髒的,連海風都是髒的。車鬥“吱扭”了一聲。我知道它的意思,我們有好久沒有見過人類了,我們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小男孩會出現在這裏。小男孩好像第一次看見大海,他站了一會兒,忽然彎下腰來,用手在沙灘上刨著。沙灘裏藏著許多貝類,他很快就挖到了一大把,手裏裝不下,他就用破爛的短袖衫前襟把它們兜起來。我和車鬥向他走去。他回頭看了我們一眼,轉身就跑。

我想提醒他,這些貝類不幹淨,可是海風把我的聲音給刮走了。我加速朝他追去,可是我的履帶總像要絆住我的腳步。花了足足有半個小時,我才在海邊一叢椰樹林裏找到他。

一個精疲力竭的女人靠著椰樹坐著,嘴巴慢慢地咀嚼著。小男孩側身坐在她旁邊,捧著半個椰子,手在裏麵攪一攪,拿出一隻貝來,遞給那個女人。女人指指男孩,男孩把貝殼掰開,伸嘴把裏麵的肉咬下來。他一邊吃著,一邊又把手伸進椰子殼裏攪起來。

他倆的身邊,散落著不少摔破的椰子殼。

女人先看到了我和車鬥。男孩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兩人都不動了。我快速走上前去。

“這裏的貝有毒,死了的貝更不能吃。”我說。

我的話把他倆嚇住了。女人瞪大了眼睛在我和男孩之間來回看。男孩把舌頭吐出來,卻又不舍得把舌頭上的肉吐掉。我知道我表達得不夠準確,便向他們解釋道:“不是會死人的那種毒,會拉肚子,會生病。海裏的動物都被汙染了。”

男孩看向女人。女人也看向男孩。男孩把肉咽了。女人也咽了下去。旁邊扔著一隻超大號的旅行背包,男孩從背包裏拿出個超大號的帶把手的不鏽鋼水杯,把椰殼裏的貝全都撈了進去。然後他像猴子一樣飛快地爬上椰樹,又割了幾個椰子扔下來。下了樹,他舉起椰子使勁兒在石頭上砸,椰子裂開縫,他就讓椰汁流到水杯裏。他又用石頭搭了個小爐子,在水杯下麵生起火來。女人一直靜靜地看著他做著這一切。

“隻能吃這些了,沒食物了。”男孩對我說。

從這天起,我就多了一個夥伴。

男孩叫安迪,是從大平原上徒步走來的。人類改造伽瑪星,讓它適合居住;又破壞它,而後離開。可男孩和他媽媽沒有坐飛船的錢,他倆就留了下來。失去了人類的照顧,伽瑪星的環境越來越惡劣,似乎要恢複到改造之前。食物一日日匱乏,不得已,他媽媽決定帶他到海邊碰碰運氣。一路上,他們吃了許多苦。偶爾也會遇到其他走不了的人,這些人整天隻是搜刮別人遺留下來的東西,甚至在垃圾堆裏翻找吃的。安迪跟他們說:“去海邊。”有的人搖搖頭,有的人對他和他媽媽發出了嘲笑,一位憔悴的老人沙啞著嗓子對他們說:“你倆先去,要是我計算著時間你們不回來,那就說明海裏還有活物,那時我就帶大夥兒去找你們。”

安迪來了不久,他和媽媽就重新煥發了精神。每天黃昏退潮之後,兩個幹幹淨淨快快樂樂的人就在沙灘上撿拾小海鮮,或者追逐打鬧,而我則繼續帶著我的車鬥撿拾垃圾。每當我和他倆碰麵,我們都會互相打招呼。安迪經常會幫我撿垃圾,他對我說,他長大以後,一定要把伽瑪星清理幹淨,恢複成他小時候的樣子。他問我他能不能做到,我說,那需要很多人、很多時間。

“我會成功的!”他揮揮拳頭說。

一年之後,越來越多的人來到了海邊,他們用垃圾堆裏的廢棄物建造了一個個的窩棚,慢慢就有了一個小村子的樣子。可是,從海裏衝上來的食物卻越來越少了。他們駕著棄船,去海上撒網撈魚,也往往不會有太多的收獲,隻是勉強可以讓他們生存下去罷了。

一天,村民們正在午睡,我和車鬥在沙灘上撿垃圾。從海裏爬上來一些活蹦亂跳的東西,剛開始我以為是螃蟹,走近了一看卻是一些用胸鰭走路的魚。我的大腦裏儲存了所有海洋生物的信息,好把它們跟垃圾區分開。這些魚很像是跳跳魚,可是跳跳魚一般都生活在泥灘上,怎麼會在這裏出現?而且,這魚要比跳跳魚大上好幾倍。我試著去抓一條魚,那條魚靈巧地跳開,凶狠地朝我張開嘴巴,露出裏麵的尖牙。它的肚皮也鼓了起來,變得像氣球,就好像人類說的,快要氣炸了。我想,不管它是什麼魚,到了人類的嘴裏那都是肉,於是,我就從車鬥裏拿出一個飲料瓶,把它的底削掉,做成一個簡陋的喇叭,對著瓶嘴朝村子那邊喊了起來。

我的聲音嗡嗡的,那些魚一聽,都嚇呆了,一瞬間全都縮起身子來,成了一個個帶斑紋的肉球。聲音一停,它們都恢複了原狀,卻像老鼠一般匆匆忙忙跑進了岸上的樹林。它們到底是些什麼東西,我就更摸不著頭腦了。

安迪和村民們過來的時候,岸上又爬上來一些怪魚。村民們大喜,伸手就去抓。有兩個人立馬就“哎喲”了一聲,把手提起來,手指上都咬著一條怪魚。一個村民對著車鬥使勁兒一甩手,怪魚就被他磕到了車鬥裏。另一個村民學著他的樣子,也把魚甩掉了。可是,兩個人的手指都腫了起來。有人說,這魚可能有毒。但他們也不管那麼多,回去拿了鐵桶和鏟子、夾子,就到沙灘上來捉魚。大部分魚都不好捉,他們就先把它們給拍死。忙活了半下午,倒是收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