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悅,這裏出了人命案,還有兩個無辜的人仍被審訊,他卻說這不是壞事?真不知他的腦子是怎麼想的,我猜剖開來,大腦溝回的形狀一定全是美元符號。
“何董,我不是為玉飾展的事來的。”我說。
他立刻又結巴起來:“那,唐小姐今天來的目的是……”
“我想請教何董,案發那天晚上,大廈裏真的就隻有秦經理和宋詞元歌三個人嗎?難道王朝夜裏沒人巡邏?”
“你是說保安?那不可能。那天晚上是阿清值勤,他是秦歸田親自招聘的人,對秦經理一直畢恭畢敬,感激不盡,絕對不可能是他。”
我想到阿清一臉的憨厚溫順,也覺不可能,看來這條線又斷了。
“那麼,是誰第一個發現屍體的?”
“就是小妹嘍。哪,她來了,你自己問她好了。”
我接過小妹手中的碧螺春,盡量把態度放得溫和:“小妹,你還認得我嗎?”
“我認得,你是那位好心的唐小姐。”小妹露出甜甜笑容,可是仍然遮不住她臉色的蒼白,大概是睡眠不足的緣故,她眼圈烏青,皮膚微微浮腫,病得不輕的樣子。
“你能告訴我那天發現八樓出事的經過嗎?”
提起那可怕的往事,小妹有點顫抖,但仍能口齒清晰地敘述:“那天早晨,我和往常一樣到八樓打掃,一推開經理辦公室的門,就看到秦經理躺在地上,一攤血……我嚇壞了,大叫起來,阿清跑上來,看了一眼,就說要趕緊報警。然後,警察就來了。”
“那天早晨你是第一個來大廈的人嗎?”
“是,我每天都第一個來。”
“阿清開門放你進來?”
“不是,那天晚上我就住在樓下倉庫裏。”
我一愣,難道——“你那天也在大廈裏?”
“在地下室。不過我睡得很死,完全聽不到八樓的動靜。看到秦經理,已經是早晨六點多鍾了。”
“你常常住在樓裏不回家嗎?”
“有時候是這樣,地下室比我宿舍條件好多了,我下晚班的時候就會住在倉庫不走。”
我仔細地盯著她的臉,看不出任何異樣來。不,不會是她,這小妹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如果是她殺人,根本沒有可能掩蓋得這樣幹淨。
看看再也問不出什麼來,我隻得起身告辭。
何董還在說:“玉飾展的事兒……”
“和我公司同事談吧。”我不耐煩,“同‘王朝’聯係的一直是李培亮,你們就還找他好了,我沒時間。”說罷抽身便走。
我知道何董在背後會罵我什麼:紈絝子弟,不務正業。
可是我真的覺得,這世界上還有比賺錢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朋友。
站在“王朝”樓下,我再看一眼那輝煌的建築,這裏在幾天前曾經發生過凶殺案,有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殺死了,還有兩個活生生的人蒙冤莫白,兩壁相框裏的每個名女人都是凶案的見證,可是她們不說話,所有的痕跡都抹煞,看不到一點真相的影子。而大廈的外麵,鉻金玻璃依然鮮亮耀眼,在大太陽下光怪陸離,毫無陰影。
真相在這裏被湮沒掉了,每個人撲來忙去,就隻顧著一個錢字。錢、錢、錢!錢真的比人的命還重要嗎?
取車的時候我看到阿清,他正躲在車叢後麵同小妹嘀嘀咕咕,兩個人都神色驚慌,滿臉焦慮。
為免瓜田李下之嫌,我故意加重腳步,又輕輕咳嗽一聲。
阿清回頭看到我,趕緊走過來拉車門,態度中有明顯的尷尬。
我輕輕問:“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沒有。”他立即答,可是隨後眼光一閃,手按在把手上猶豫不動。
我知道對待這個淳樸的青年是需要多一點耐心和鼓勵的,於是放低聲音,溫和地說:“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盡管找我。”
“唐小姐,你人真好。”他終於開口說,“你可不可以……借我一點錢?”又是錢。然而此錢非彼錢,且這句話早在我意料之中,聞言立刻取出銀包。“多少?”
“大概……五百塊吧。”他遲疑,似乎覺得這數字太大了。
我笑一笑,點出五張百元鈔票放在他手上,自己拉門開車離去。後視鏡裏,還一直可以看到阿清愣愣地握著那幾張鈔票,滿眼感恩,凝視我的車慢慢開走。
無論他要錢是為了什麼,我知道他是真正需要。而且,五百元對他和對我的意義是不一樣的。可以幫到人是一件賞心樂事,我鬱悶的心情稍稍舒暢。
車子剛剛開出,手機響起來,是李培亮。
“唐詩,王朝何董來電話,說你忙得沒時間過問玉飾展的事兒?”
“他沒說錯。”我悻悻,趁機推脫責任,“小李,這個CASE一直是你跟的,很清楚,就負責到底吧。”
“這麼大的事兒……”他遲疑,但是很快地說,“你是在忙元歌的事兒吧?我支持你。”
“小李,謝謝你。”我掛掉電話,忽然想起,他剛才說“你是在忙元歌的事兒吧”,他隻提到元歌,卻沒有提宋詞,這和宋詞前夫蘇君每每提起這件案子必然把兩個人相提並論的作風剛好相反,然而蘇君是有心,小李卻是無意,這有心和無意,卻都代表了有情。
這時候手機再次響起,我看也不看號碼便接聽:“小李,我正想問你……”
“唐詩,是我。張楚。”
在那間“老故事”咖啡店,我終於再次見到張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