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來的人中,還有兩個人是要介紹一下的,一個叫吳麗麗,她是我二嫂的表姐,二嫂死後又認我母親為幹媽,經常來我家玩。後來我才知道,她是當時軍統上海站頭目陳錄公開包養的情人,二嫂死後她又跟我二哥偷偷相好上了,所以才認我母親為幹媽,這樣可以經常來我家。我後來加人軍統,靠的就是她這層關係,陳錄。這是後話。
另一個人姓錢,是個銀行老板,他是我母親的遠房表叔,他兒子叫錢東東,是我在藝校的同學。就在春節前沒幾天,東東被一個鬼子當街打死,我了解的過程是這樣的:那天下大雪,錢東東在街上叫車,好不容易才叫到一輛黃包車,卻被一個臨時趕來的中年人捷足先登。東東氣憤不過,追上去罵了他一句:“操你媽的!”中年人立刻跳下車,怒目圓睜,用怪異的口音問東東:“你操誰?”東東看對方氣勢洶洶,加上聽他說話,才發現是個鬼佬,所以沒有頂撞他,隻是申辯道:“這車是我喊的。”鬼佬並不跟他辯論,繼續說:“你操我,知道怎麼操嘛,我先操給你看。”說完一巴掌向東東打過來。東東挨了巴掌,沒還手,算是讓了,求和了。不料鬼佬還不解氣,又朝他掄了一拳,打在鼻子上,頓時流出鼻血。我認識東東,他性子暴得很,在學校經常跟人打架,這時盡管他知道對方是個鬼佬,可他的脾氣哪裏受得了如此挑釁,於是本能地回了手。兩人當街對打起來。真打了,日本佬哪是東東的對手,沒兩下就被打倒在地。車夫見此情景,叫東東快跑。東東跑了,可是哪跑得過子彈,日本佬掏出手槍,朝東東開一槍,東東倒在地上,再也沒站起來。
因為東東的關係,錢叔叔來了後主要是我接待的。說真的,我沒想到他會來,因為事情才過去半個多月,他一定還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後來我知道,他來是另有目的的,他想來認識杜公子,讓他在黑道上尋人替東東報仇。我是無意中聽到錢叔叔和杜公子的對話的,上菜了,我沒看見錢叔叔,便四處找他。二哥說他應該在北廂房裏,我便去那裏找他,正好聽到——
錢叔叔說:“我兒子才二十一歲,他的生活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就因為這句話。”他的聲音聽上去又喪氣又麻木,冰冷的,“這句話滿大街的人都在說,都沒有事,可我兒子卻因此丟掉了性命。我看見他躺在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隻手伸在半空中,像在等我去拉他起來。我去拉他,他的手冰涼冰涼的。我大聲喊他,東東,你怎麼啦,起來跟我回家吧。他一動不動,連流出來的血都凝固了,結冰了。他死了。我兒子死了。我無法接受,希望杜公子幫幫我。”
杜公子說:“我怎麼幫你?”
錢叔叔說:“我要給兒子報仇。”不等杜公子發話,錢叔叔又說,“我要殺了他!”
杜公子說:“那你怎麼來找我?”
錢叔叔說:“我沒人可以找,我一直在金融界混,身邊沒有這種人。”
杜公子明顯生氣了,說:“難道我是這種人嗎?你聽誰說的?殺人放火的事我從來不幹的。”
錢叔叔說:“我知道。”
杜公子說:“既然知道怎麼還來找我?”
錢叔叔說:“隻有你才找得到這樣的人,幫幫我吧,我給錢,要多少錢我都給。”
杜公子說:“錢?你認為誰會為錢去賣命?現在誰敢去找鬼佬的麻煩,躲都來不及!老兄,我很同情你,但我告訴你,沒有人會為錢去殺一個日本人的,現在,除非你自己。”
談話到此結束,錢叔叔很掃興,最後連飯都沒吃匆匆走了。這事本來跟我們家毫無關係,八竿子打不著,誰想得到,後來竟像變戲法似的,七變八變,變成了給我家招來滅門大難的禍水。要不是羅叔叔曲裏拐彎地把我趕出家門,我也是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