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小姐找誰?”
“我從周莊來的,找我的娘舅。”
這是我到市委去報到,與守大門老漢接頭的暗語。老頭看我對答如流,即刻笑逐顏開,說:“噢,請進,請進。”當時上海市委在四川北路109號院內辦公,這兒是一家生產床上用品的棉紡廠,進門有一條狹長的人行道,兩邊植有成行的行道樹。已是清明過後,春暖人間,行道樹正長出新綠。陽光迎麵照來,被樹枝和樹葉剪碎。老頭門衛領著我,踩著一路樹葉的影子,曲裏拐彎,最後走進一個破敗、幽靜的四合小院,這就是當時中共上海地下組織的神經中樞。
從這天起,我將在這裏度過三個月時間。這也是我一生中最充實、最幸福的一段時光,幾乎每一個白天和夜晚,我都和我心愛的人——高寬——親密無間地守在一起,一起緊張地工作,一起努力地學習,一起甜蜜地生活。
我們搬了家,就在廠區內,是變電房配套的一間十多平米的小屋,門口有菜地,有雞窩。我們住過去後,警衛員又給我們找來一隻斷尾土狗,一身黑毛,生性凶惡(據說斷尾狗都凶惡)。市委分配給我的工作是做高寬的助手,替他保管文件、電文,配合他工作,照顧他生活。因為辦公地和住家很近,走路五六分鍾,我有大量時間呆在家裏,閑來無事,我就變著法子把家裏布置成天堂。我親自平整地麵,還上漆,漆成紅色,像鋪了紅地毯;牆麵太髒了,我買來洋白紙,把四麵牆都貼了,還請人畫了芳草、青山,一線綠水從天花板往下流,流到我們的床前。總之,屋子雖小,卻被我布置得溫馨無比,所有來的人都發出連連驚歎。我還經常燒好吃的,請同誌們來聚餐,每一個人吃了我做的菜,都誇我手藝好。其實我哪有什麼手藝,我隻是虛心、認真而已,見人就討教,失手了就虛心總結、改進。
每天,我在雞啼中起床,先學習日語半個小時,然後出門掃地,回屋燒早飯;吃了早飯,陪高寬一起去上班;中午,我提前半個小時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察看雞窩,看雞有沒有下蛋。下了蛋,我會獎勵它們一把穀子、玉米;狗趕走了黃鼠狼,我會替它梳理毛發,請它吃豬棒子骨;菜地裏長了蟲,我戴上手套去抓蟲;瓜熟蒂落了,我要收摘回家。每天,我把雞屎、狗屎掃在一起,在菜地邊挖一個潭,埋下;菜葉黃了,我會給地裏施肥。我想不到,經曆了那麼多磨難後,我還能過上這樣愜意的生活,我成了個幸福的家庭小主婦,樂於圍著灶台、家具、菜地、雞窩、狗食轉。關鍵是,有人愛,愛人在身邊,不管是什麼樣的生活,我都感到甜蜜、充實。
隻是,這樣的生活太短暫了!
一天早晨,吃早飯的時候,高寬冷不丁問我:“聽說你跟陳錄很熟悉?”我說:“以前是,現在反目成仇了。”他問:“為什麼?”我說:“因為我二哥。”他問:“二哥怎麼了?”我說:“說來話長。”他說:“說來聽聽。”我說:“你幹嗎關心這個,那都是些烏七八糟的事,我才不想說。”高寬說:“必須說,因為這意味著你下一步的任務。”